青音强忍着背心处撕裂般的剧痛与神魂因燃烧本命神血带来的虚弱,将遁速提升到极致。她不敢回望天界的方向,只能凭借本能,朝着灵气愈发稀薄、法则愈发混乱的“无序之地”疾驰。
刑律司的巡天使绝非虚言,他们定然已布下天罗地网。唯有进入那些三不管的混乱地带,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过她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私研禁术?勾结魔孽?这顶顶大帽,为何会扣在她与药公头上?药公一生钻研医道,济世救人,何曾与“魔”字沾边?而她,司掌布雨,恪尽职守,干预洛水郡疫病更是为了净化魔气残留,何罪之有?
这绝非简单的误会或执法严苛。那巡天使出手狠辣,分明带着不容分辨、甚至……灭口的意味!
是谁?是谁要如此构陷于她?
思绪纷乱间,背心的伤口再次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那金色戟光中蕴含的刑律司特有的“破法”之力,正不断侵蚀着她的神体和神魂,阻止伤口愈合。神力运转也滞涩不堪,遁光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必须找个地方暂避,处理伤势,否则不等追兵到来,她自己便要支撑不住。
她目光扫过下方苍茫的大地,最终落在一片荒芜、弥漫着灰色雾气的巨大山脉——寂灭山峦。此地传闻是上古神魔战场碎片所化,灵气混乱,空间褶皱众多,且弥漫着能干扰神识探查的煞气,正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青音收敛所有气息,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坠入一片浓郁的山谷灰雾之中。
谷底怪石嶙峋,死寂无声。她寻了一处隐蔽的石缝,布下几重简单的隐匿禁制,这才松了口气,背靠冰冷的岩石滑坐下来。
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殷红的血沫从唇角溢出。她抬手擦去,看着指尖的鲜红,眼神一片冰寒。
自她诞生于天地水元之中,受封雨师以来,虽非位高权重,却也一直恪守天规,潜心修行,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被冠以如此罪名,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追捕。
“帝姬……”
一个极其久远、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称谓,毫无征兆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比她“雨师青音”这个身份,更为古老、更为尊贵,也更为……沉重的过去。
她并非天生就是雨师。在更为悠远的年代,在她初生于世时,她曾是执掌一方水元本源、受万灵朝拜的水元帝姬。那时,她居于清霄帝庭,神力浩瀚,地位尊崇。
然而,盛极必衰。一场席卷三界的巨大变故——史称“归墟之劫”爆发。归墟失衡,吞噬万物,天地倾覆在即。为稳固归墟,平息劫难,需要拥有至纯本源之力的神祇以身祭之,填补缺口。
当时,她是被选中的祭品之一。
并非强迫,而是“自愿”。在那种关乎三界存亡的大义名下,个体的意志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记得那些昔日对她恭敬有加的同僚、上位者们,是如何以悲悯又理所当然的目光看着她,劝说她为了苍生牺牲。
她不愿。
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不甘。不甘心为何是她?不甘心为何要以这种绝对的牺牲来换取所谓的平衡?她奋力抗争,甚至试图逃离。但最终,在强大的压力和某种她至今未能完全明晰的阴谋下,她失败了。
她没有被投入归墟,却被剥夺了帝姬尊位,打落神坛,一身浩瀚的水元帝力被强行分割、封印,最终只残存下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让她得以苟存,受封为一个小小的雨师。
那段辉煌与屈辱并存的“帝姬旧史”,早已被天界刻意尘封,知情者讳莫如深。她也早已习惯以“雨师青音”的身份存在,将那段过往深深埋藏。
为何此刻会突然想起?
青音心中猛地一凛。难道今日之劫,与那段被尘封的帝姬旧史有关?
是当年那些将她推出去祭献未成的势力,依旧不愿放过她?还是……她身上还残留着某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足以引人觊觎的秘密?
“玄玦……”
另一个名字随之浮现。
那位银面玄甲的战神。他的出现太过巧合。他诛魔时扰她布雨,他救治凡人显露净化之力,他拜访药公之后药公即遭逮捕……他在这系列事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记得,在关于“归墟之劫”的零星记载和古老传言中,似乎也有一位战力惊天的战神,因在劫难中犯下大错,被剥夺权柄,镇守天渊赎罪……
难道玄玦就是那位战神?他的“罪”,与她的“旧史”,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线索纷乱,如同迷雾。但青音敏锐地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以她和玄玦为中心,悄然收紧。而网的一端,或许就牵系在那段被刻意遗忘的“帝姬旧史”之中。
她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查明真相,洗刷冤屈,也才能知道,自己究竟为何,再次沦为棋子!
青音闭上眼,强忍着剧痛,开始全力运转残存的神力,对抗着伤口中那股顽固的“破法”之力,试图尽快恢复一丝自保的能力。
山谷外,灰雾翻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就在青音于寂灭山峦中艰难疗伤,梳理纷乱过往的同时,远在九天之上,镇守天渊的玄玦战神,亦迎来了不速之客。
天渊,位于天界极北之地,是一道横亘于虚空之中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终年弥漫着能侵蚀神体的混沌煞气。这里是三界屏障最薄弱之处,亦是域外天魔最常窥伺、试图入侵的险地。一座孤绝的黑色神殿,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天渊边缘,这便是玄玦的镇守之所——寂渊神殿。
神殿内,陈设简陋,唯有冰冷的玄石与永不熄灭的幽蓝魂灯。玄玦褪去了染血的玄甲,只着一身暗色劲装,坐于殿心蒲团之上。他脸上的银面具依旧未摘,正闭目调息,周身有淡金色的神光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黑色秽气交织、对抗。他正在逼出侵入体内的那一缕古魔秽气。
忽然,他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寒光乍现,望向神殿入口的方向。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他的声音冰冷,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殿内阴影处,空间一阵扭曲,一道身影缓缓浮现。来人穿着一身绣有繁复云纹的白色神袍,面容俊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深邃难测,正是天界权柄日盛的昊垣星君。
“玄玦战神,别来无恙。”昊垣星君微微一笑,目光扫过玄玦周身那隐约的秽气,“看来南阕之地的古魔残魂,倒是让战神费了些手脚。”
玄玦面具下的目光毫无波动:“星君驾临我这荒僻之地,有何指教。”
昊垣星君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指尖拂过一盏幽蓝魂灯,灯焰微微晃动:“指教不敢当。只是听闻战神近日不仅诛魔有功,还心系凡间,亲自出手延缓疫病,甚至……惊动了隐居的药公前去诊治?真是悲天悯人,令我等钦佩。”
玄玦沉默不语,周身气息却愈发冷冽。
昊垣星君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沉默,继续道:“只可惜,那药公……唉,竟是包藏祸心之辈。刑律司已查明,他私研禁忌丹术,妄图以魔气炼制邪丹,证据确凿,已被打入天牢。哦,对了,与他过从甚密的雨师青音,亦涉嫌干预凡间秩序,抗旨拒捕,如今已重伤潜逃,正在通缉之中。”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玄玦脸上,似乎在仔细观察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星君告知此事,意欲何为?”玄玦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意欲何为?”昊垣星君轻笑一声,踱步到玄玦面前,声音压低了几分,“我只是想提醒战神,有些旧事,既然已经过去,就最好让它彻底埋葬。贸然接触某些‘关键’之人,追查不该追查的,只会引火烧身,重蹈……覆辙。”
“覆辙”二字,他咬得极重。
玄玦猛地抬头,银面具下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刺昊垣星君:“你是在威胁我?”
“不敢。”昊垣星君摊了摊手,笑容不变,“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归墟之劫的教训,难道战神忘了?若不是你当年一意孤行,强行冲击归墟封印,试图救出那位水元帝姬,又岂会导致封印松动,魔气外泄,酿成大祸?你背负这‘战神之罪’,镇守天渊万年,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和权柄,难道还想再试一次?”
归墟之劫!水元帝姬!
玄玦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狂暴起来,殿内的魂灯剧烈摇曳,明灭不定。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侵入体内的魔气似乎受到刺激,蠢蠢欲动。
昊垣星君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语气转为森冷:“记住你的身份,玄玦。你是一个戴罪之身,是天渊的看守,而不是谁的救世主。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要去碰那些你不该碰的人和事。否则,下一次,被打入天牢或者通缉追杀的,就不知是谁了。”
说完,昊垣星君不再多留,身形缓缓融入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那意味深长的警告,在冰冷的大殿中回荡。
玄玦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许久,他才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抬手抚上自己胸前的某处旧伤疤痕。那疤痕之下,是比古魔秽气更深的痛楚。
万年了。
那场劫难,那个决绝的身影,那片破碎的琉璃……从未有一刻真正遗忘。
他因“罪”被囚于此,而她……早已忘却前尘,成了一个小小的雨师。
他本以为,远远守着,便好。
可如今,风暴再起,她又被卷入漩涡中心。
昊垣的警告言犹在耳。但他知道,有些事,无法再置身事外。
他的“罪”,她的“史”,早已在万年前,就注定纠缠不清。
玄玦缓缓站起身,重新戴上冰冷的银面具,遮住了所有情绪。他走到神殿边缘,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煞气翻涌的天渊,也望向那遥不可及的人间方向。
背上的寂渊古剑,发出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