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根,你过来,过来给我喂药。”奶奶每次看见我都这么说,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感觉背后一阵发凉。
时间总是这样滴答滴答的过着,没有来得及让人停下脚步去思考,也没有告诉人们时间在慢慢消逝,等过了一天十天一个月一年,该变的总是变了,该来的总是来了,该走的终究是走了,就像春天种下去的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无声息的发芽,又默默无闻的绽放,连凋零的时候都不带一丝声响。
奶奶虽然手脚不方便了,但是人与人之间的这种温度总是很奇妙的存在着,及时相隔很远,可是从她醒来到慢慢会开口说话,她都没有见到他的宝贝儿子,每当伯父下班去她房间看望她时,她就说:“正根啊,你下班回来了,天气热,辛苦了,妈去给你做饭。”她正想坐起来,用一只手撑着床,使劲地把头转向一边也没有爬起来,她就开始哭着说:“妈老了,不中用了,这只手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没有力气了,正根,你过来,过来我们握握手。”伯父很不情愿的过去,握住奶奶的手说:“妈,我是正伟,多休息。”奶奶说:“正根呢?一个月都没有看见他了,他去哪里了?”伯父每次都是用一个理由瞒着奶奶说:“妈,正伟去打工了。”这是我们全家人除了奶奶不知道的一个秘密,但是这个秘密总有一天会被捅破。
吃完午饭,奶奶躺在木椅上,双手置于肚脐上,闭着双眼,厨房里的药滚烫滚烫地在慢慢煎熬着,刺鼻的苦味儿传满了整间屋子,大厅里坐了几个邻居,大婶卷起裤脚,露出雪白的大腿,手里摇着一把大蒲扇,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大声谈论着村子里的传奇故事。
“你们知道吗?那个小红啊,她意外怀孕了。”大婶挑起了话题。
“是谁的呢?”伯母好奇的问道。
“小红这个婆娘喜欢乱搞,打大赌,输了晚上就不会回来。”三叔指正道。
“谁是小红?”伯母还有些不迷惑,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谁。
“小红啊,就是我们对面这个村的呀,她嫁到这里来没多久,是跟着萍萍一起打工回来的,回来一年都没有就生了孩子,萍萍还跟你们家正根一起到东莞打过工咧。”大婶手里有节奏感的摇着扇子。
我端着药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见她说了我父亲的名字,滚烫滚烫的药不小心洒在了手上,我还使劲的向她眨眨眼睛示意她不要在奶奶面前提起,我的心就像是被药烫伤了一样,疼痛,焦灼,难受。
午睡的奶奶突然醒了也参与这个话题说:“正根,正根回来了吗?”
大婶说:“哪里回来了,打工去了,你快喝你的药。”
三叔说:“你不要想那么多,养好身体。”
奶奶说:“今天不喝药,你们都骗我。”
伯母说:“我们骗你什么呀?有什么好骗的,打工去了,不会回来。”
人与人之间的感应很强烈,强烈到在遥远的地方我也能感知你的不快乐,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磁场,即使是悄然离去也有人对你思念成疾。
奶奶怄气了很久了,我喂她吃饭她也不张开嘴,我把零食放在她手心里她也不会动一下,就这样握着,这碗药端出来也快凉了。
我说:“奶奶,先喝完这碗药,我们就告诉你爸爸哪里去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勇气和耐心,虽然我自己也是个孩子,但对于奶奶,她更需要被照顾,被关怀,被呵护。
奶奶抹着眼泪说:“今天不告诉我就不喝了。”
伯母也跟她干上了说:“不喝就不喝,你以为能气到我们吗?自己一副什么样子自己心里不知道吗?”
奶奶眼泪鼻涕混成一团,自己手脚也不灵活,她挪动自己的手,把放在桌子上的药打翻了。
这股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忍住眼泪,赶紧握住奶奶的手,用手帕擦去奶奶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拍拍她的胸脯,握着她的手上下抚摸着。
我说:“奶奶,别怕。”
奶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医生说过裂开过的毛细血管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在复发,我们要小心注意才是。
对于父亲,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在提起的一个破碎了的梦,他永远永远也不会醒来了,我有时候觉得,奶奶活着给了我很大的希望与依靠,即便她现在像个小孩子需要人照顾,不会吃饭,不会上厕所,不会洗澡。但是这些我都可以帮助她,我可以好好照顾她,只要她活着。
奶奶说:“去打工了也可以打个电话回来,我一把年纪了,什么都做不了了,让他回来照顾我,你们去叫他回来,回来。”
大婶,三叔都渐渐散去,剩下一屋子的苦药味儿。
我和伯母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用眼神逼死对方,打死也不能把这个秘密告诉她,我们彼此都知道,她现在接受不了。
奶奶哭声越来越大了,嘴里还念着:“哎呦,我家正根哟,你哪里去了,娘在找你,快回来吧。”像是哭丧一样。
她哭,我也跟着哭,心疼奶奶,也想念死去的父亲。
伯母也有些不耐烦了,走进了房间,大家都纷纷散去,只剩下我和奶奶。我吧碎了的碗一点一点拾起,扫干净,再拖一遍,奶奶的哭声还没有停止。
伯父看见了问:“妈,你是怎么了?”
奶奶说:“我要跟正根打电话。”
伯父抚平奶奶的心情,借来了一个手机来,拨通了一个号码,嘟嘟嘟了三声之后挂断说:“正根在上班。”
奶奶还是不相信说:“别骗我了,他今天必须回来。”
伯父也很心疼自己的母亲,几天不吃饭也不喝药了,大病才刚刚初愈,现在思乡成疾,落下一身相思病,心头肉到底是心头肉,手心手背都疼。
伯父语重心长地说:“妈,正根,他走了。”
奶奶期初表现得很平静,这可能是她早就预料的事情,只是想要一个人告诉她真相。等伯父低下头时,奶奶又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一身干净?有没有烧钱给他?”随后哭声越来越大,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见过他,即使平时对她那么坏,但是儿子毕竟是儿子,是奶奶的一块心头肉,舍不得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
说穿了一个秘密需要用很多个谎言去圆场。他只希望活着的人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