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虎谷的勘界进行得很顺利。
胡三带来的测灵尺沿着山谷边缘走了一圈，在几个关键位置插下界旗。小旗落地生根，旗面泛起微光，彼此勾连，形成一道淡金色的、仅限感知的光膜，将整个山谷笼罩。
“这就是官方法定的地界了。”胡三擦着汗，指着那道光膜，“往后，未经白巡尉允许，擅自闯入者，可视情节按擅闯官署或寻衅滋事论处。当然，若对方修为高深或有特殊背景……这界膜也就起个警示作用。”
他说得很实在。九品下巡尉的衙署，防御也就比没有强点。
白寅看着那层光膜。在因果视界下，他能看到光膜与脚下地脉、头顶天空都有一丝微弱的连接——这是天庭统治体系最基层的延伸，一个象征性的主权标记。
“接下来是营建。”胡三收起测灵尺，翻开那本厚厚的册子，“按《九品及以下仙官衙署营造规格》，白巡尉您可建正堂一间，厢房不超过六间，库房一间，另可设哨塔一座，围墙若干。总占地不得超过五亩，建筑高度不得超过三丈。”
他一板一眼地念着条文，铁背在旁边听得直打哈欠。
“材料呢？”白寅传念问。
“材料自筹。”胡三道，“朝廷只给地皮，不给建材。当然，您可以用功德向天工司兑换标准建材包，也可以自行采伐或购买。不过自行采伐需注意，谷中林木若属灵木范畴，需向山神府报备并缴纳资源税。”
他又开始翻册子：“另外，营建工匠可以雇佣山神府工房的匠妖，也可以自己找。雇佣山神府的匠妖，按日计酬，包三餐，工钱用灵石或功德结算都行。自己找的话，出了事山神府不负责。”
规矩多得令人头疼。
白寅耐着性子听完，最后只问了一个问题：“最快多久能建好？”
胡三算了算：“若材料齐备，工匠充足，天气晴好……十天到半个月吧。当然，这是最简单的标准式样。若您想添些防御阵法、聚灵符文之类的，那时间就不好说了。”
白寅点头，示意明白了。
胡三完成任务，带着力士告辞。临走前，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搓着手道：“白巡尉，往后这栖虎谷的日常巡查、地税缴纳、还有与周边村落精怪的纠纷调解……都归您管了。事情不少，您多担待。”
他顿了顿：“不过您放心，只要按时完成山神府下发的各项指标，年底考评时，下官定会为您美言几句。”
这就是体制内的另一面：无穷无尽的琐事，和同僚之间心照不宣的互惠。
送走胡三，白寅转身看向山谷。
铁背正兴奋地在谷中跑来跑去，用熊掌丈量着哪里适合建房子。老松头则慢悠悠地走到谷中央那棵最粗的老树旁，木杖轻点树干，似乎在和树沟通。
锦鸡妖落在白寅肩头：“队长，咱们真要有自己的地盘啦！不过……建房子要好多材料吧？咱们的功德够吗？”
白寅从乾坤袋里取出那枚记录了六百五功德余额的玉牌。功德兑换列表他仔细看过，最基础的“九品衙署标准建材包”要两百功德，包含木料、石料、瓦片和一些基础粘合剂。此外还需要兑换一些工具，以及支付工匠的工钱。
算下来，建完衙署，他的功德至少要花掉一半。
而且这还只是空壳子。防御阵法、通讯法器、日常消耗的丹药符箓……哪样都要功德。
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那么多底层仙官汲汲营营，为了一点功德争得头破血流了。这体制，给你上升通道的同时，也给你套上了必须不断赚取功德才能维持运转的枷锁。
“先换建材包。”白寅传念，“工具我有一些，不够再想办法。工匠……”
他想了想：“从山神府工房雇两个熟手，再让铁背和老松头帮忙。能省一点是一点。”
“那我去联系工房！”锦鸡妖自告奋勇，“我以前送信常去那边，认识几个鸟妖工匠！”
“去吧。”白寅点头。
锦鸡妖振翅飞走。
铁背跑回来：“队长，我看了，谷口那块平地最适合建正堂！背靠山壁，前面视野开阔！厢房可以沿着溪流建，取水方便！库房和哨塔得靠里些，安全！”
他说得头头是道，显然认真琢磨过。
老松头也走过来：“此……地……树……木……皆……可……沟……通……建……材……若……不……够……可……择……取……枯……死……老……木……不……伤……地……脉……”
白寅点点头。有这两个帮手，许多事会容易很多。
他走到谷中央，盘膝坐下，将那枚功德玉牌贴在额头。
神识沉入，眼前浮现出天机阁“万宝录”的兑换界面。无数物品名称、图像、价格在意识中流转。他快速找到“营造类”子目录，筛选出“九品衙署标准建材包”。
【物品：九品衙署标准建材包】
【包含：百年铁木料三十方，青冈石料五十方，琉璃瓦三千片，玄铁钉五十斤，五行粘合剂十桶。】
【价格：200功德】
【备注：天庭天工司监制，质量保障，附送《标准衙署搭建图解》玉简一枚。】
白寅没有犹豫，确认兑换。
玉牌上的数字从650跳到了450。
几乎同时，山谷上空的云层微微扰动，一道淡金色的传送光柱从天而降，精准地落在谷中空地上。光柱散去，留下堆叠整齐的木料、石料、瓦片，以及几个大桶和一大包玄铁钉。最上面，放着一枚青色玉简。
“乖乖，这就送来了？”铁背跑过去，摸了摸那些木料，“还挺沉！够结实！”
老松头则蹲下检查石料：“石……质……不……错……符……合……规……格……”
白寅拿起那枚玉简，神识探入。里面果然是一套详细的建筑图纸和搭建步骤说明，甚至还有不同天气条件下的施工建议。标准，高效，但毫无个性可言。
这就是天庭的风格。
傍晚时分，锦鸡妖带着两个工匠回来了。
那是两只灰羽雁妖，一老一少，都背着工具袋，翅膀下夹着量尺、墨斗之类的工具。老的那只翅膀边缘有些褪色，眼神精明；年轻的则略显拘谨。
“队长，这就是工房的雁三和雁七。”锦鸡妖介绍，“他们是亲兄弟，手艺在工房里是出了名的好！”
雁三上前一步，朝白寅拱手：“白巡尉，小妖雁三，这是舍弟雁七。奉工房调派，特来协助营建。工期、工钱、伙食，按工房标准走，您看如何？”
白寅点头，传念：“可以。工期尽量快。”
雁三笑道：“您放心，这标准衙署的图纸我们搭过十几回了，熟得很。材料齐备的话，十天，最多十二天，保证给您建得妥妥帖帖！”
他顿了顿：“不过按规矩，动工前得先祭告土地，安抚山灵。虽然这谷里没什么成气候的精怪，但流程不能少，免得施工时出意外。”
“祭告？”铁背疑惑。
“就是摆点贡品，烧点香，跟本地地脉和山灵打个招呼，说咱们要在这儿盖房子，请行个方便。”雁三解释，“一般用三牲酒水就行。若灵地特殊，可能还需要灵果或灵石。”
白寅想了想，从乾坤袋里取出几块下品灵石，又让锦鸡妖去附近抓只野兔野鹿。在凡间，三牲指猪牛羊，但在妖族地界，用鲜活血食更常见。
贡品很快备齐。
雁三熟练地在谷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摆上灵石和血食，又取出三炷粗香点燃，插在土中。
他口中念念有词，用的是一种古朴晦涩的祷言，大意是“今有天庭九品巡尉白寅，依制于此营建衙署，特备薄礼，祈请土地山灵予以便利，各安其位，互不侵扰……”
香烟袅袅升起，奇异的是，烟气并未四散，而是笔直上升，在半空中化作三道淡青色的烟柱，然后缓缓渗入地面。
片刻后，谷中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意识”苏醒，扫过众人，在贡品和白寅身上略微停留，然后沉寂下去。
“好了。”雁三松了口气，“土地山灵收了礼，往后只要咱们不破坏地脉、不滥伐灵木，施工应该不会遇到怪事。”
他转向白寅：“白巡尉，您看咱们明天就开工？”
白寅点头。
雁三和雁七便在溪边找了块平地，搭起临时窝棚，准备过夜。铁背和老松头也去帮忙。
白寅独自走到谷口，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山林。
他尝试张口，喉咙里发出的依旧是低沉的虎啸和呜咽，无法形成清晰的人言。
这不是声带的问题。他能感觉到，发声的器官是完好的，但每当他想说出有明确意义的音节时，体内那股白虎煞气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干扰”，仿佛这种力量在抗拒着用“人”的方式表达。
而像云翎、铁背他们，要么是血脉普通，要么是修炼功法已经将妖力完全转化为可控的灵力，所以可以正常说话。
至于更高阶的化形大妖，据说可以自由切换兽语和人言，甚至能口吐真言、言出法随。
他的情况，似乎是血脉觉醒过程中的一个特殊阶段——力量足够强，足以干扰本能；但控制力又不够精微，无法驾驭这种干扰，反而被其束缚。
沈青霜留下的玉简里，或许有相关记载。
白寅取出那枚玉简，神识沉入。除了《金煞凝形》的进阶变化，玉简末尾确实有一段关于“血脉发声障碍”的简短分析。
【白虎属金，主杀伐，其煞气至刚至锐，行于喉间，易损声窍。初醒者常因煞气不稳，难控喉间细微之力，故难以言。待煞气凝练，可控如臂，或可冲破此碍。另，上古有虎啸成文、以吼传念之法，非不能言，是不屑言也。】
简而言之：要么等以后控制力上去了自然能说话；要么走另一条路，直接用虎啸传递神念——就像他之前战斗时那样，虽然粗糙，但有效。
白寅收起玉简。这事急不来。
当务之急，是把衙署建起来，把队伍拉起来，在这个体制内站稳脚跟。
他回到谷中时，雁三兄弟已经搭好了窝棚，铁背不知从哪里扛回来一头野猪，正架在火上烤。老松头用木杖引来溪水，锦鸡妖在空中警戒。
火光映照着众人的脸。
虽然简陋，但这大概是他的班底，最早的模样。
白寅在火堆旁趴下，听着木柴噼啪的声响，看着跳跃的火焰。
功德还剩四百五。
衙署建好要十天。
血脉报备的文书，大概还有六七天就会到。
而葬龙谷的秘密，还在深处沉睡。
路还很长。
但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他闭上眼，开始运转功法。
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