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部行政中心,广场。
昨日会议室里那冰冷的决议,已化作今日公告栏上白纸黑字的钢铁条文——《学徒天赋甄别与分流培养暂行条例》。
每一个字都精准而毫无温度。
条例的核心,是将所有适龄学徒的天赋,通过标准化的水晶测试,量化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这个等级,将直接决定他们的未来:
是进入负责标准化量产的“启蒙学堂”,成为联盟这具庞大工业机器上一颗永不犯错的螺丝钉;还是踏入专攻核心技术研发的“深造学堂”,成为驱动整具机器高速运转的工程师。
人群在公告栏前聚集,沉默片刻后,瞬间被引爆。
一位皮肤黝黑、手掌布满老茧的父亲,死死盯着公告上自己孩子名字后面那个刺眼的“丙等”二字。他的双拳在身侧攥得发白,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眼神中满是梦想轰然破碎后的不甘与茫然。
他好像清晰地看见孩子未来三十年的人生轨迹——在某个永远轰鸣的标准化锻造工坊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挥舞着重锤,锻造着成千上万枚规格完全相同的标准零件,直到老去。
一股怒火与质问冲上喉头,他想嘶吼,想咆哮,想问问凭什么一道光就能决定一个孩子的一生。
但最终,他只能像一头被抽掉脊梁的困兽,无力地垂下头。
因为公告的末尾,用同样醒目、同样冰冷的字体写着:所有学堂学员,无论等级,联盟将统一保障其衣食无忧,并根据其岗位贡献,提供稳定且逐年递增的贡献点。
“温饱”与“稳定”。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沉重地扼住了所有质疑的喉咙。
早已准备就绪的联盟宣传员适时地走上高台,他们高声向民众讲解,声音通过扩音符阵传遍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强调,旧有的福利制度与生活保障不会有任何改变,联盟依旧能让每一个人吃饱饭,穿暖衣。
推行新制度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更高效地挖掘并培养人才,去研发出更多像通信玉简一样能便利所有人的新事物,是为了让每一个盟友的生活,都变得更好。
“通信玉简”这个具体而生动的实例,像一颗定心丸,投入了骚动的人群。
再联想到百花谷联盟自成立以来,确实从未有过坑害民众的劣迹,广场上那股弥漫的不安与躁动,渐渐消散,转为一种五味杂陈的、被动的接受。
就在人群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几乎要被这种冷酷的现实主义所窒息时,远处的测试区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惊呼。
一个名叫“林木”的孤儿,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当他颤抖着将手掌按上天赋水晶的瞬间,一道前所未有的璀璨紫色光柱冲天而起,光芒之盛,竟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顶华丽的宝盖,久久不散!
负责测试的执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他高举着手中的记录玉简,用尽全身力气,当众高声宣读联盟最高层刚刚传下的指令:
“林木,天赋‘甲上’!破格录取,即刻直送百花谷总部,列为‘道祖亲传序列’,由云无根宗师亲自教导!”
这个结果,如同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瞬间点燃了整个广场。
所有压抑、失落、不甘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彻底淹没。取而代之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惊叹、羡慕,以及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那位先前几近绝望的父亲,呆呆地望着那个被万众瞩目、一步登天的孤儿,眼神中的不甘与愤懑,在紫色光柱的映照下,彻底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这套冷酷制度之下,所蕴含的、那种绝对公平的,深深的敬畏。
与此同时,东部据点的最高指挥所内,空气却冷得像冰。
苏长青正亲自担任“导演”,对他精心挑选出的一批原太一仙门降卒,进行着最后阶段的心理与行为重塑。一场为那位即将到来的“贵客”准备的惊天大戏,正在这里进行最后的彩排。
他要求这批“演员”模仿得惟妙惟肖。
从太一仙门内门弟子特有的、那种眼高于顶的站姿,到他们与凡人说话时,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轻蔑。
甚至,宗门内部不同派系之间,用以划分敌我、传递信息的特定黑话与微表情,苏长青都要求他们模仿到分毫不差,要从骨子里长出来的一般。
特训中,一名降卒在向苏长青汇报进度时,下意识地躬身行礼,动作谦卑而熟练。
苏长青的眼神瞬间一寒。
他没有说话,而是端起手边滚烫的茶杯,直接将茶水悉数泼在那名降卒的脸上。
“蠢货!”
他的声音不大,却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我们模仿的不是他们的动作,是他们的‘心’!太一仙门的核心是什么?是傲慢!是对凡人、对下位者发自灵魂深处的绝对漠视!”
“他们对上级尊敬,是因为强者为尊的法则,而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性!你这一躬,丢掉的不是你的脸,是我们整个计划的‘根’!”
滚烫的茶水顺着降卒的脸颊流下,他却一动不敢动。
苏長青逼近一步,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记住,从现在起,你们的傲慢是与生俱来的权利,而不是演给别人看的戏。再让我看到一丝一毫的奴性,你就直接去后山的工坊,当燃料!”
经过数日这般严苛到变态的特训,这批曾经麻木不仁的降卒已然脱胎换骨。他们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那种令人厌恶却又无比真实的仙门精英气息。
整个东部据点,被成功地伪装成了一个等级森严、秩序井然,充满了仙门特有腐朽与傲慢气息的前哨基地。
约定的日期已到。
据点入口处,一支由“仙门弟子”组成的卫队戒备森严,气氛肃杀,完美复刻了太一仙门外派据点的标准仪仗。
苏长青身着一套太一仙门外事执事的精致云纹长袍,扮演着陆景之最信任的副手,率领着一群气质已经脱胎换骨的“同门”,静静地等候于据点入口。
他表面上不动如山,气息沉稳,唯有藏在袖中的手指,在以一种特定的节律微微敲击着。他的大脑,正飞速盘算着一百种可能的开场白与应对方案。整个据点的完美伪装,皆在他一人掌控之中。
天边,一道青光破空而来。
一艘形如飞梭的青玉灵舟,悄无声息地在据点门前百丈处悬停。这灵舟并非什么顶级法宝,但其飞遁的速度与悬停的稳定,远非无效地带内任何辟海境修士所能企及。
光华敛去,一名面容清瘦、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道人,从中缓步走出。他脚下似有无形的台阶,几步便从半空从容不迫地踏至地面,每一个动作都尽显仙界大宗那深不可测的底蕴与气派。
“恭迎钱长老!”苏长青率众,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恰到好处。
然而,这位被称为“钱长老”的督办,却对眼前众人的行礼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根本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哪怕一瞬。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巡视自家领地一般,缓缓扫过据点的阵法布局、建筑风格,甚至微微闭上眼,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驳杂的灵力痕迹。
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锥子,清晰无比地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此地……比我想象的,要‘干净’太多了。”
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落在了为首的苏长青身上。
“陆景之呢?让他出来见我。”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评价,却如一柄无形的攻城巨锤,狠狠砸在苏长青的心头,让他瞬间警铃大作。
没有试探,没有盘问,没有一句废话。
对方一开口,便如最老练的剑客,一剑刺向了这完美伪装之下,最核心、也最薄弱的那个点。
赵谋设计的完美陷阱,在开局的第一回合,就迎来了最直接、最致命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