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号”的引擎保持着最低功率运转,如同深海巨鲸般在公海上静谧游弋,最大限度降低被电子侦察发现的风险。技术舱内,屏幕的光芒映照着陈默和林薇凝重的脸。
老枪用命换来的“名单”上,有三个代号:“织网者”、“会计”、“幽灵”。日志中对他们的描述语焉不详,只有零星的记录显示出对“园丁”(观星人)某些决策的疑虑或资源分配的不满,以及他们各自可能负责的领域——信息整合、资金洗转、人员隐匿。
“直接联系等于自杀。”陈默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东南亚某金融中心,“‘会计’最可能在这里活动。涉及资金,他的警惕性最高,但也最可能因为利益受损而产生裂痕。‘蜂巢’最近的资源整合,必然会触动原有的资金流和分赃格局。”
“但我们没有筹码。”林薇指出,“‘会计’凭什么相信我们,又凭什么为了我们去对抗‘园丁’和整个‘蜂巢’?”
“我们不需要他相信我们,只需要他相信‘园丁’要动他的奶酪。”陈默调出一份刚刚从破解数据中剥离出的加密文件,“这是‘蜂后计划’升级阶段,涉及亚太地区几个关键资金池的初步调配方案。里面有几个账户的权限转移路径,指向了‘园丁’控制的几个新壳公司。如果‘会计’负责的渠道恰好是这些资金池的一部分……”
“他会认为‘园丁’在绕过他,侵吞他的份额。”林薇明白了,“但我们怎么把这份‘礼物’送给他,又不暴露自己?”
“用‘蜂巢’自己的方式。”陈默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通过他们内部一个低级别的、但‘会计’一定会监控的‘信息黑市’节点。‘锁匠’已经反向追踪到了几个这样的匿名论坛和加密聊天室的入口。我们需要伪造一个身份,一个似乎偶然发现了资金异常流动、并试图借此向‘会计’示好或勒索的、贪婪又愚蠢的中间人。”
风险极高。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信息都会被“园丁”或“蜂巢”安全部门截获,他们立刻暴露。
“信息需要半真半假,指向明确但又留有余地,让‘会计’自己去验证,去愤怒。”林薇补充道,“而且,我们不能只联系‘会计’。三个目标,需要不同的‘诱饵’。”
“‘织网者’负责信息,他对‘园丁’通过‘星图’过度集中信息控制权可能早有不满。”陈默分析,“我们可以泄露‘星图’最新一次‘资源评估’中,对他负责的某个情报网络的负面评价和替代方案建议,暗示‘园丁’准备削弱甚至替换他。”
“‘幽灵’……”林薇沉吟,“负责人员隐匿和安全屋,他的不满可能更个人化,更关乎信任和生存空间。或许……可以暗示‘园丁’正在利用‘星图’的清洁记录,系统性排查和‘优化’内部所有老旧的安全协议及负责人,包括他。”
“离间计。”陈默总结,“在巨兽的心脏里,投放三颗怀疑的种子。种子能否发芽,取决于他们自身的贪婪、恐惧和不满的程度,也取决于‘园丁’是否真的如我们推测的那样,在趁机扩张和清洗。”
计划拟定。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锁匠”和另一名负责伪造身份的网络专家“面具”,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他们需要创建三个毫无破绽的虚假身份背景、通信痕迹,并精心炮制三份足以引起目标兴趣又不会立刻引发毁灭性审查的“泄露信息”。
林薇也没闲着。她反复研究“蜂后计划”的日志,试图摸清“园丁”的行为模式和当前可能的关注重点。她发现,“园丁”近期频繁调取“星图”中关于几个新兴地下数字货币交易枢纽和跨国非政府组织后勤路线的数据,似乎在为“升级收割”铺设更高效、更隐蔽的通道。
这给了她一个灵感。
“也许,我们投放的‘信息’,可以稍微‘帮助’一下‘园丁’的计划。”她对陈默说,“比如,在给‘会计’的信息里,不仅暗示‘园丁’侵吞,还可以‘无意中’泄露一个‘园丁’可能想用来转移资金的新兴数字货币通道的‘安全隐患’;给‘织网者’的,可以包含‘园丁’试图掌控的某个非政府组织路线中,一个容易被对手监控的节点……让他们在互相猜忌、试图阻挠或抢先‘园丁’的同时,又不自觉地按照‘园丁’规划的蓝图去行动,只是动机变成了‘破坏’或‘抢夺’。混乱,对我们更有利。”
陈默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制造内耗,加速他们的不信任循环。很好。但分寸必须精准,不能让他们察觉是第三方在故意搅局。”
“这就像在三个彼此猜忌的猎人之间,匿名投放一份有细微差错的藏宝图。”林薇比喻道,“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看到的‘错误’去行动,并坚信其他人看到的才是错的。”
行动时刻。
“信天翁号”暂时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非必要联系,进入最高级别的通讯静默。三份精心包装的“匿名情报”,通过不同的跳板、不同的时间差,被投送到了“蜂巢”内部信息网络的特定暗角。
第一份,伪装成一个因洗钱份额被压缩而心怀不满的底层“资金处理员”的抱怨和“偶然发现”,送向“会计”的监控范围。
第二份,打扮成某个被“星图”评估为“低效”的情报子节点负责人的垂死挣扎和“内部消息”泄露,飘向“织网者”的信息筛网。
第三份,则仿冒一个对安全协议更新感到不安的“旧时代”行动人员的醉酒牢骚和“听闻”,渗入“幽灵”可能关注的怀旧交流区。
信息发出后,便是煎熬的等待。
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他们无法监控“蜂巢”内部的反应,只能通过“锁匠”对那几个匿名节点访问流量的异常波动进行间接判断。
六小时后,“会计”常监控的某个加密聊天室,出现了一则关于“近期亚太资金流异常需谨慎”的、语焉不详的讨论,参与的几个ID都很陌生,但讨论方向隐约指向了“园丁”提到过的新壳公司。
十二小时后,一个与“织网者”有关联的情报交易暗网板块,出现了对“星图评估体系公正性”的质疑帖,虽然很快被删除,但删除前的短暂存在和几个快速跟帖的代码模式,显示出不寻常的关注。
十八小时后,关于“老旧安全屋协议面临系统性审查”的流言,开始在一个非常小众的、只有资深人员才知道的怀旧论坛里悄悄传播。
种子,似乎开始发芽了。
但“园丁”呢?他是否察觉到了这些细微的扰动?
第二十四小时,“锁匠”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检测到异常扫描!来源不明,但算法特征……接近‘星图’的主动探测协议!他们在搜索信息来源!触角在向我们预设的跳板收缩!”
“园丁”行动了!他或许还没有确定是外部入侵,但已经嗅到了内部的不和谐味道,开始进行清理和溯源!
“启动预设清理程序!抹除所有跳板痕迹!”“信天翁号”立即转向,向更深、更复杂的洋流区域驶去。
“他们上钩了,但也惊动了。”陈默盯着屏幕上代表扫描活动的红色波纹,声音低沉,“接下来,就看那三位‘朋友’,是选择先把矛头对准彼此,还是先帮‘园丁’抓老鼠了。”
林薇望向舷窗外深蓝近乎墨黑的海水。他们刚刚在巨兽的心脏地带,投下了第一把沙子。现在,巨兽开始感到不适,开始翻腾。
是沙子被轻易排出,还是能逐渐磨损那颗黑暗的心脏?
风暴,已在无形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