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深处的黑竹岭,山形像倒扣的棺木,半山腰的黑竹坪只住着七户人家,世代靠砍竹、采药为生。村里老人常说,黑竹岭的雾是活的,雾里走丢的人,从来没找回来过——直到外乡人阿黑来了。
阿黑是个黑人,高鼻梁深眼窝,皮肤黑得像浸了墨的竹炭,说话带着蹩脚的川普。
他说自己是来研究巴蜀竹类的,给村长递了包烟,就在村尾废弃的竹屋里住了下来。
村里人起初好奇,后来见他每日天不亮就进山,傍晚扛着竹样本回来,话不多,手脚勤快,谁家有活也肯搭把手,便渐渐接纳了他。
怪事儿是从李老汉丢牛开始的。
那天雾特别浓,李老汉赶牛进山吃草,傍晚清点时少了一头最壮的黄牛。
他打着手电在山里找了半夜,雾里只听见竹枝簌簌响,像是有人在背后喘气。快到后半夜,他才在黑竹坪最老的那棵千年楠竹下,看见黄牛的尸体——脖子被拧断了,伤口光滑得像被竹刀削过,四周的黑竹上,挂着几缕黑色的丝线,黏糊糊的,像人身上掉的汗毛。
“是‘黑竹鬼’来了。”村长蹲在楠竹下,摸着树皮上深深的刻痕,“老一辈说,这山底下压着个黑人,是古时候跟着传教士来的,迷路死在山里,怨气不散,化作黑竹鬼,专在雾天拿活物填肚子。”
村里人慌了,有人提议把阿黑赶走,说他是黑竹鬼的化身。阿黑没辩解,只是当晚在竹屋门口挂了一串晒干的艾草,又在屋前空地上烧了一堆竹枝,火光映着他的脸,黑得发亮。
可怪事儿没停。三天后,村东的王寡妇失踪了。她前一天还跟人说,要进山采些川贝给生病的儿子治病。村里人顺着她的脚印找,脚印在楠竹下突然消失,地上只留着一只绣花鞋,鞋面上沾着同样的黑色丝线。
这下没人再敢替阿黑说话。几个年轻后生抄起柴刀,要去拆他的竹屋。阿黑却不在屋里,竹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黑竹鬼,雾夜出,楠竹下,有洞口。”
村长看着纸条,突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是了!那楠竹底下有个溶洞,老一辈说通着阴曹地府,从来没人敢靠近!”
当晚雾更浓了,浓得能捏出水来。村长带着四个后生,跟着阿黑留下的记号,摸到楠竹下。果然,楠竹根部有个半人高的洞口,雾从洞里涌出来,带着一股腐臭的味道。阿黑就站在洞口,背对着他们,黑色的身影融进雾里,只剩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你果然是黑竹鬼!”一个后生举着柴刀冲过去。
阿黑猛地转身,手里举着一把竹制的匕首,匕首上沾着黑色的黏液:“我不是鬼,我是来除鬼的。”他指着洞口,“里面不是阴曹地府,是个古墓,墓主是明末的一个贪官,下葬时用了活人殉葬,其中就有一个黑人奴隶。奴隶的怨气聚在墓里,吸收山里的阴气,化作黑竹鬼,靠吸食活物的阳气续命。那些黑色丝线,是他的头发。”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洞口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啸,雾里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指甲又尖又长,抓向离洞口最近的后生。阿黑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后生,竹匕首插进黑色的手心里,黏液四溅,发出“滋啦”的声响,像烧红的铁碰到水。
“快,用艾草熏洞口!”阿黑大喊。
村长连忙让后生们点燃带来的艾草,浓烟呛得众人直咳嗽,洞口的雾渐渐淡了,那只黑色的手缩了回去,尖啸声也越来越远。阿黑趁机钻进洞口,里面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阿黑才走出来,身上沾着更多的黑色黏液,竹匕首断成了两截。
“解决了。”他喘着气,“墓主的棺材被我烧了,奴隶的骸骨埋在了楠竹下,以后不会再闹鬼了。”
村里人半信半疑,直到第二天雾散,有人进洞查看,果然看到一片烧焦的木炭,地上散落着一些骸骨,其中一具骸骨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生锈的铁戒指,上面刻着外国文字。
从那以后,黑竹岭的雾再也没那么浓了,也没人再见过黑竹鬼。阿黑在村里住了半年,把研究做完,就离开了。走之前,他给村长留下了一本笔记,上面写着:黑竹鬼,非鬼非妖,乃怨气所化,遇阳则散,遇善则消。
后来,村里人在楠竹下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黑竹守护者”五个字,没人知道这是纪念那个黑人奴隶,还是纪念那个叫阿黑的外乡人。
只是每当雾天,路过楠竹下,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香,像是有人在那里,默默守护着这座山,和山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