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世时,总爱坐在火塘边给我讲鬼故事。她说鬼和人一样,都有解不开的执念,只要你帮它们解开了,它们就会对你很好。
我小时候胆子小,每次听奶奶讲鬼故事,都会吓得钻进她的怀里,可又忍不住想听。奶奶总是笑着摸摸我的头,给我烤一个香甜的红薯,说:“囡囡别怕,有奶奶在,鬼不敢欺负你。”
奶奶的烤红薯是我童年最美的味道。她会把红薯埋在火塘边的炭火里,等烤得焦香四溢、外皮发黑时,再掏出来,剥开外皮,里面的果肉金黄软糯,甜丝丝的,烫得我直咧嘴,却舍不得放下。
可惜,奶奶在我十岁那年就走了。她走后,家里的火塘就再也没有点燃过,我也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甜的烤红薯。
直到今年冬天,我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了老家。父母都在城里打工,老家的房子空了很多年,我收拾了一下,就住了进来。
房子还是老样子,客厅中央的火塘积满了灰尘,看起来有些凄凉。晚上,我坐在空荡荡的火塘边发呆,心里想念着奶奶,想念着她讲的鬼故事,想念着她烤的红薯。
就在这时,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艾草香。那是奶奶最喜欢的味道,她总是用艾草泡水喝,说可以驱寒祛湿。我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太想念奶奶,产生了幻觉。
可紧接着,火塘里竟凭空燃起了火苗!
火苗不大,却很旺,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我吓得站起来,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火塘。火塘里的火苗跳跃着,像是有生命一样,慢慢烧旺,将火塘边的灰尘都烤得无影无踪。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囡囡,奶奶还没讲完那个守着灯塔等爱人的女鬼呢。”
这个声音……是奶奶!
我猛地转头,看见奶奶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她穿着那件熟悉的蓝布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手里还拿着一个烤得焦香的红薯。
“奶奶!”我激动地跑过去,想抱住她,可我的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扑了个空。
奶奶笑着说:“囡囡,我是鬼呀,你抱不到我的。”
我愣在原地,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奶奶,您怎么会在这里?我好想您。”
“奶奶也想你呀。”奶奶的声音依旧温柔,“我一直都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给你烤了你最爱吃的红薯。”
她把手里的烤红薯递过来,外皮焦黑,还冒着淡淡的热气,和小时候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这次竟然真的接住了——红薯是温热的,带着炭火的焦香,烫得我指尖发麻,却又暖得让人想哭。
“快尝尝,”奶奶笑着说,“还是你小时候喜欢的那种,甜得很。”
我剥开红薯皮,金黄的果肉露出来,甜香扑鼻。我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和小时候的味道分毫不差。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红薯上,我一边哭一边吃,含糊地说:“奶奶,真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红薯了。”
奶奶坐在火塘边的竹凳上,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宠溺:“傻囡囡,哭什么呀。奶奶知道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受了不少委屈。”
我哽咽着说:“奶奶,我不怕委屈,我就是想您。每次遇到困难的时候,我都想起您给我讲的鬼故事,想起您说的,鬼和人一样,都有执念。”
“是啊,”奶奶叹了口气,“奶奶也有执念。当年走得太急,没来得及把那个女鬼的故事讲完,也没来得及看着你成家立业。我放心不下你,所以一直守在这里,守着这方火塘。”
火塘里的火苗跳动着,映得奶奶的身影忽明忽暗。我问:“奶奶,那个守灯塔的女鬼,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啊,”奶奶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悠远,“那个女鬼叫阿秀,她的爱人是个水手,每次出海都会给她带一颗珍珠。有一年冬天,水手的船遇到了风暴,再也没回来。阿秀就守在灯塔里,日复一日地等着,把水手送她的珍珠都串成了项链,挂在灯塔的窗口,希望能照亮水手回家的路。”
“她等了一辈子吗?”我问。
“是啊,等了一辈子。”奶奶说,“直到她老得走不动路,也没等到爱人回来。临死前,她把珍珠项链藏在了灯塔的地窖里,说要留给下辈子的爱人。人们都说她成了鬼,守着灯塔不肯走,可其实她只是放心不下,怕爱人回来找不到她。”
我咬着红薯,静静地听着。奶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魔力,让这个悲伤的故事变得格外动人。
“囡囡,”奶奶突然看着我,眼神变得认真,“其实奶奶的执念,从来都不是那个没讲完的故事。”
“那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是你。”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走的时候,你才十岁,那么小,那么胆小。我怕你没人照顾,怕你受欺负,怕你遇到事没人给你撑腰。所以我一直守在这里,守着咱们家的火塘,守着你。”
火塘里的火苗突然晃了晃,像是在呼应奶奶的话。我放下红薯,扑到奶奶身边,虽然还是抱不到她,却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奶奶,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了。您不用再为我担心了。”
“我知道你长大了,”奶奶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指尖穿过我的头发,带来一阵轻柔的凉意,“可在奶奶眼里,你永远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小囡囡。直到刚才,看到你能勇敢地面对我,能吃下我烤的红薯,我才知道,你真的长大了,再也不用奶奶操心了。”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火塘里的火苗也开始慢慢变小。我心里一慌,急忙说:“奶奶,您要走了吗?”
“是啊,”奶奶笑着说,“执念解开了,也该去该去的地方了。囡囡,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别熬夜,遇到事别害怕,心里有光,就什么都能过去。”
“奶奶,我舍不得您!”我哭着说。
“傻孩子,”奶奶的声音越来越轻,“奶奶也舍不得你。但人鬼殊途,总要有分别的时候。记住,奶奶永远爱你,不管我在哪里,都会看着你。”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火塘的火苗里。火塘里的火苗慢慢变小,最后只剩下一堆通红的炭火,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意。
我手里的红薯还没吃完,依旧温热。我看着空荡荡的火塘边,仿佛还能看到奶奶慈祥的笑容,听到她温柔的声音。
突然,我注意到火塘边的青砖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我走过去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串用珍珠串成的项链——珍珠虽然不大,却圆润有光泽,串在一起,像是一串星星。
这一定是奶奶说的,阿秀藏在灯塔地窖里的珍珠项链。
我把项链戴在脖子上,珍珠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却让我觉得格外安心。我知道,这是奶奶留给我的念想,也是阿秀跨越百年的执念。
那晚之后,火塘再也没有凭空燃起过,奶奶的身影也没有再出现。但我知道,她没有离开,她一直都在我身边,就像那串珍珠项链,就像记忆里的烤红薯,在每个寒冷的夜晚,给我温暖和勇气。
后来,我把那个守灯塔的女鬼的故事写了下来,发表在网上。很多人说,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吓人,反而很温暖。我想,或许这就是奶奶想告诉我的——鬼并不可怕,那些带着执念的鬼,不过是些放不下的人。而真正能让人感到温暖的,从来都不是火光,而是藏在心底的爱和思念。
每个冬天,我都会回到老家,点燃火塘,烤上几个红薯。红薯的甜香弥漫在屋子里,就像奶奶还在身边一样。我会坐在火塘边,把那些没来得及对奶奶说的话,慢慢讲给火光听。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