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日的晨光漫过校门口的梧桐枝桠,文具店里人头攒动,蓝白相间的校服晃得人眼花缭乱。许之诺像条灵活的小鱼,在拥挤的人缝里钻来钻去,鼻尖蹭过一排排笔杆和本子,眼睛亮得像盛了星星。
货架上的文具琳琅满目,她的目光却一眼锁定了顶层——那支带着猫眼光泽的蓝色钢笔,笔身流转着细碎的银蓝光晕,像把揉碎的夏夜星空攥在了手里。许之诺对蓝色的痴迷刻在骨子里,几乎是下意识地踮起脚尖,小短腿绷得笔直,伸长胳膊去够。
指尖还差一寸就能碰到笔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快人一步,稳稳将钢笔抽走。
“那是我先看到的!”许之诺蹙起眉头,腮帮子微微鼓着,不满地仰头瞪着眼前的瘦高男生。
这男生是江浩,个子蹿得老高,身形挺拔舒展,一张脸生得俊朗惹眼,尤其是眼角那颗小巧的泪痣,笑起来时微微漾开,添了几分痞气与魅惑,格外吸引人。他脸上总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头发微微有些凌乱,校服领口松松垮垮敞着,一看就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他嗤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睨着许之诺:“嘿,小短腿,谁让你手慢。我先拿到的,就是我的。”说着转身就往收银台走,脚步飞快,“老板,买单!”临了还回头瞥了许之诺一眼,眼尾的泪痣晃了晃,眼神里的戏谑藏都藏不住。
许之诺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从小就被家里叮嘱,千万别和人起冲突——对面的人可能一无所有,可她有家人有朋友,犯不着为一点小事冒险。这份叮嘱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养成了遇事就怂的性子。
没买到心仪的钢笔,许之诺垂头丧气地走出文具店,嘴里碎碎念着:“诅咒这个小人,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走路摔跟头;喝凉水也塞牙缝……”
话音刚落,脚下突然被台阶绊了一下。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扑去,“咚”的一声闷响,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尖锐的疼痛瞬间窜遍全身,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到眼眶,视线都模糊了。校门口的新生集合广播隐隐传来,更衬得她此刻的狼狈。
她咬着唇没敢哭出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视线里先闯进一双干净的小白鞋,鞋边沾着点清晨的露水。
许之诺顺着裤子往上看,笔挺的蓝白校服裤包裹着清瘦却挺拔的腿,裤线熨得笔直,再往上是同样一丝不苟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顶,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男生留着利落的寸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眉眼冷冽,眉峰微微上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周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活像个刻板的老干部,一看就不好惹——这就是穆泽川,天生带着股沉稳内敛的劲儿,话少,可跟熟悉的人在一起时,偶尔也会冒出几句玩笑话,毒舌又精准,总能噎得江浩哑口无言。
许之诺仰着头看他,心头莫名一跳,总觉得这人眉眼间有些熟悉,可她明明是刚转来的新生,在这座城市里应该没认识的人才对。她皱着眉想了几秒,脑袋里空空如也,只好把那点熟悉感归为错觉。
“哈哈哈,小短腿,怎么还给我们川哥跪下了!”江浩付完钱,捏着那支属于他的蓝色钢笔快步走过来,吊儿郎当地靠在穆泽川身上,胳膊还想往对方肩上搭,却被穆泽川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这是他俩从小到大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江浩总爱没皮没脸地凑上去,穆泽川却习惯了和人保持距离,只有被江浩缠得烦了,才会丢出一两句损人的玩笑话。他扬了扬手里的钢笔,眼尾的泪痣闪了闪,挤眉弄眼,声音扬得老高,“川哥,你看这笔,猫眼蓝的,贼好看,我打算送个我家楠楠!刚才这小丫头还跟我抢呢!”说着就伸手想去扶许之诺。
许之诺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耳根子烫得能煎鸡蛋,膝盖的疼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冲散了。她慌忙摆摆手,躲开对方的手,手忙脚乱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蓝钻发卡,胡乱别在圆乎乎的脑袋上,低着头就往人群里钻,只想赶紧逃离这丢人现眼的地方。
她没听见,身后的穆泽川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薄唇微启,极轻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快得让人抓不住。
许之诺撅着屁股,探头探脑地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完全没发现身后那两个男生正和她同路。江浩还在跟穆泽川念叨着刚才的事,手里的钢笔被他颠来倒去地把玩,指尖划过笔身的猫眼光泽,越看越喜欢。
巷子里的青砖路湿滑得很,沾着清晨的露水,空气里飘着老槐树的清香。可这份宁静没持续多久,一阵尖锐的争执声裹着潮气钻入耳膜,硬生生拽住了许之诺的脚步。
“这周就这么多,爱要不要!”中年女人的声音刻薄又不耐烦,带着施舍般的傲慢,“家里多了个弟弟要养,哪有闲钱给你挥霍?能让你上学就不错了!”
“我没有挥霍!”谢迎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高马尾扎得一丝不苟,额前的碎发用发卡别得整整齐齐,哪怕此刻眼眶通红,五官清秀的脸上依旧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攥着的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这是我半个月的生活费,两百块根本不够!食堂的菜价涨了,我还要买复习资料……”
“不够也得够!”女人狠狠打断她,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对方脸上,“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有本事自己去挣,别天天跟我伸手!跟你那个死了的妈一样,都是贱人!”
“不许你说我妈!”谢迎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眼眶瞬间红得更厉害,“我妈在的时候,从来不会让我受这种委屈!这生活费是我爸答应好给我的,你凭什么扣着不给?”
许之诺躲在巷口的拐角处,心口跟着一揪一揪地疼。她刚刚摔了一跤,此刻正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没想到会撞见这样的场面。身旁两个路过的同学压低声音议论,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都说有了后妈就有后爸,谢迎楠也太惨了……”
“她爸本来就重男轻女,当初起名‘迎楠’,就是盼着能迎个男孩。她妈走了之后,后妈生了弟弟,她在家彻底没地位了,连生活费都被苛扣……”
许之诺偷偷探出脑袋,看见巷子里的谢迎楠正死死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却硬是没掉下来。中年女人叉着腰,脸上满是嫌恶,手里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啪”地扔在地上:“要就捡起来,不要就饿着!”
谢迎楠的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蹲下身,一张一张捡起了地上的钱,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许之诺攥着口袋里的几张大钞,膝盖的疼痛隐隐传来,可心里的疼却更甚。她想冲出去帮帮谢迎楠,哪怕只是替她说一句话也好。可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挪不动——她怕自己唐突的举动会伤了对方的自尊,毕竟谁愿意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呢?
纠结间,中年女人已经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青砖路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谢迎楠低着头,将钱紧紧攥在手心,快步往巷子深处走,肩膀微微耸动,却硬是没回头,单薄的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孤单又倔强,仿佛想把所有的狼狈都藏进巷尾的阴影里。
许之诺望着她的背影,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敢追上去。
而另一边,江浩正勾着穆泽川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抢钢笔的趣事:“川哥你是没看见,那小丫头气鼓鼓的样子,跟只炸毛的小猫似的!”说着还不忘伸手掏出钢笔,想着要送给谢迎楠。
穆泽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无语顺便给了个白眼。
校门口的广播再次响起,催促新生尽快到报到处集合。许之诺看了眼手表,心里更急了,忍着膝盖的疼,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