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惊心动魄的矿坑探险后,郭巨侠对地下那诡谲的“幽冥隙”早期遗迹和“瞑影会”的疯狂图谋愈发重视。他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对那半截古刀残鞘和八角石台符文的研究中,同时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关于“瞑影会”的历史与动向,一时间,同福客栈几乎成了他临时的情报站和指挥所。
白先生则利用这段相对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时间,一边协助郭巨侠(暗中引导其思路,不露痕迹地提供一些从柳宛筠册子里得来的、经过伪装的信息),一边加紧研习册中秘法,尤其是那些关于稳定心神、对抗“瞑影”邪术精神侵蚀的法门。他内伤渐愈,对那股源自“界隙之核”的寒意和精神波动的抵抗力也增强了少许。
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镇上可疑人物的活动虽因郭巨侠坐镇而有所收敛,但并未绝迹。白先生通过自己暗中观察,发现这些人的目标似乎更加明确,开始围绕镇中几处特定的老宅、古井、甚至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商铺打转,像是在寻找什么“标记”或“信物”。
这一日,白先生借口采购杂物,来到镇东一条相对僻静的旧街。这条街住户不多,多是些祖上传下来的老宅院,门庭冷落。他的目标是街尾一处据说早已无人居住、院墙倾颓的荒宅。根据他这几日对照柳宛筠册中地图(结合当代七侠镇布局推断)和“星钥”石片的感应,这处荒宅很可能也是当年柳宛筠埋藏线索的地点之一。
荒宅的木门虚掩,挂着锈蚀的门环。院内杂草丛生,仅存的几间房屋也破败不堪,窗棂脱落,屋顶漏光。白先生悄然潜入,仔细感知着“星钥”石片传来的微弱共鸣,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倾倒的石磨、干涸的井台。
当他走到后院一处半塌的柴房附近时,怀中一枚石片的共鸣骤然清晰了许多。他凝神看去,柴房外墙根下,一块垫着朽木柱的青石板边缘,似有微光一闪。
他正欲上前查探,忽然,一阵极其轻微的、衣袂拂过草叶的悉索声从身后传来!不是风声,是人的脚步声,而且刻意放得极轻,若非他耳力过人又时刻警惕,几乎难以察觉。
有人跟踪!是“瞑影会”的探子?还是……
白先生身形未动,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低头研究着那块青石板,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内力暗运,耳听八方。
那脚步声在丈许外停住了。似乎也在观察他。
僵持了数息。一个清冷中带着几分戒备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却清晰入耳:“阁下在此荒宅流连,所寻何物?”
白先生心中一动,这声音……并非镇上常见的口音,也非“瞑影会”那些人惯有的阴冷腔调,反而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清冽,却又隐含着不容小觑的力度。他缓缓转过身。
只见残破的月洞门下,站着一位女子。她约莫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交领襦裙,外罩一件浅青色比甲,身形窈窕,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绾住,几缕青丝随风拂过白皙的脸颊。她的容貌并非那种令人惊艳的绝色,却眉目如画,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明亮,顾盼间自有慧光流转,此刻正带着三分探究、三分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静静地看着白先生。
她手中并未持任何兵器,只是随意垂在身侧,指尖莹白,但站姿挺拔,气息悠长平稳,显然并非弱质女流。
白先生一眼便看出,此女身上有功夫,而且不弱。更让他心头微震的是,这女子的眉眼轮廓、尤其是那份清冷中透着执拗的神韵,竟与四百年后的柳如意,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眼前的女子更年轻,眼神更锐利,少了几分柳如意的干练世故,多了几分不谙世事的清澈与疏离。
难道……是柳氏后人?柳宛筠的血脉?
“在下途经此地,见这老宅颇有古意,一时好奇,进来看看。”白先生拱手,神色坦然,“姑娘是此间主人?”
女子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审视着白先生:“我姓柳,名如烟。此宅……与我祖上有些渊源。并非主人,但也不喜旁人无故擅入,扰动清净。”她顿了顿,语气稍缓,“我看阁下步履沉稳,气息内敛,不似寻常闲逛之人。方才似乎在寻找什么?”
柳如烟!果然姓柳!白先生心中波澜微起。柳宛筠……柳如烟……柳如意……这跨越四百年的血脉传承,竟在此刻,以这样一种方式,面对面地呈现在他眼前。
“原来是柳姑娘。”白先生再次拱手,心思电转,“在下姓白,确非无故闲逛。实不相瞒,在下对古城旧事、先人遗迹颇有兴趣,听闻一些古老传说与此宅有关,故来探寻。若有冒犯,还望柳姑娘海涵。”
柳如烟闻言,眼中的警惕之色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更深的好奇和……某种同病相怜的意味?“古城旧事?先人遗迹?”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白先生刚才关注的青石板上,“白先生也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家祖也曾痴迷于此,留下不少手札笔记,却多被视为荒诞不经。”
“传说往往有据。”白先生谨慎地回答,同时观察着柳如烟的反应,“令祖……想必是位博学多闻、心思缜密的前辈。”
提到先祖,柳如烟的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泛起一丝苦涩与坚定:“家祖……确非常人。她毕生钻研一些被世人视为异端邪说的学问,留下了不少谜题和……嘱托。我身为后人,虽力有不逮,却也希望能略尽绵力,弄清一些真相。”她看向白先生,目光变得锐利,“白先生似乎对此道颇有见地?方才我观先生举动,似有特定目标,并非盲目寻找。”
白先生知道,面对这样一位敏锐且可能同样背负着家族秘密的女子,虚言敷衍反而容易引起更大怀疑。他略一沉吟,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以换取可能的信任与合作。
“柳姑娘慧眼。”白先生坦然道,“在下确实在寻找一些……特殊的‘标记’,可能与古城地下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据在下所知,这些标记的设立者,或许正是为了警示或指引后人,应对某种……潜在的巨大威胁。”他刻意隐去了“瞑影会”和“时空”等更具体的词汇。
柳如烟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如同夜空中陡然点燃的星辰!她上前一步,气息都有些不稳:“威胁?白先生指的,可是一个名为‘瞑影’的隐秘组织?以及……一些涉及地脉异常、甚至……时空扰动的诡异现象?”
她果然知道!而且知道的可能不少!白先生心中一定,点了点头:“正是。柳姑娘也知晓?”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环顾四周,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白先生若信得过,请随我来。”说罢,她转身便走,步履轻盈,朝着荒宅更深处、一间看起来相对完好的厢房走去。
白先生略一犹豫,跟了上去。厢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张旧榻,但打扫得颇为干净,桌上还放着几卷泛黄的书册和笔墨,显然柳如烟时常在此逗留。
柳如烟关上门,请白先生坐下,自己则站在窗边,目光投向窗外荒芜的庭院,声音带着一种追忆的飘渺:“家祖柳宛筠,晚年曾留下大量手札和一件信物,叮嘱后人小心保管,并留意七侠镇地脉异动及‘瞑影’踪迹。她说,后世必有劫难,需有缘人持‘星钥’,解谜题,方可寻得一线生机。我自幼习武,亦熟读家祖所留典籍,对这些玄奇之事将信将疑,直到数月前……”
她转过身,直视白先生:“镇外矿坑异动,镇上出现行踪诡秘之人,一些老宅古井附近出现难以解释的寒潮和幻听……家祖手札中描述的部分征兆,开始一一应验。我才知,家祖所言非虚。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暗中查探,也发现了几个疑似家祖所说的‘标记’点,只是……一直未能参透其中关窍,更未找到所谓的‘有缘人’或‘星钥’。”
她看着白先生,眼中闪烁着希冀与审视并存的光芒:“白先生方才的举动,以及所言‘特殊标记’、‘潜在威胁’,让我觉得……先生或许,就是家祖预言中的‘有缘人’?”
白先生没想到柳如烟如此坦诚,将家族秘辛和盘托出。这份信任,既源于她对先祖预言的坚信,也源于她自身敏锐的观察和判断。他不再犹豫,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此刻与荒宅青石板产生共鸣的“星钥”石片。
乳白色的石片在昏暗的厢房内,散发着温润而微弱的荧光,其上的古老篆字和背面凹点清晰可见。
柳如烟的目光瞬间被牢牢吸引!她屏住呼吸,缓缓走近,仔细端详着石片,手指微微颤抖,想去触摸,又缩了回来。“这……这就是‘星钥’?家祖手札中提及的‘感应之石’?果然……与手札中描摹的图形一般无二!”她抬头看向白先生,眼中充满了激动与难以置信,“白先生,您……您从何处得来?”
“机缘巧合。”白先生简略道,并未详述地下石室之事,“柳姑娘既知‘星钥’,想必也知晓令祖留下的其他线索。实不相瞒,在下已寻得数枚‘星钥’,并略窥其中指引。令祖留下的警示,关于‘瞑影会’和那地底威胁,确有其事,且危机迫近。我们需要合作。”
柳如烟重重地点头,清冷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淡淡的红晕:“我明白!家祖手札中提到,需集齐‘星钥’,按图索骥,方能找到稳定地脉、克制‘瞑影’的关键,或许……还能关闭或加固那危险的‘门户’。白先生既有‘星钥’,又知晓内情,如烟愿倾力相助!只是……”她略微迟疑,“此事凶险异常,白先生为何……”
“在下亦有必须阻止‘瞑影会’的理由。”白先生打断她,语气坚定,“此事关乎的,远不止七侠镇一地的安危。”他看着柳如烟,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四百年后那个同样聪慧坚韧的女子,“或许,这也是某种……跨越时空的职责。”
柳如烟似懂非懂,但白先生眼中的郑重与决绝,让她不再多问。她走到桌边,拿起一卷最陈旧的手札,小心展开:“这是家祖亲笔所绘的部分地图和符文注解,或许对白先生有用。另外,我知道另外两处可能埋藏‘星钥’或相关线索的地点……”
自此,白先生在七侠镇多了一位秘密的盟友。柳如烟不仅提供了柳宛筠留下的珍贵第一手资料,弥补了兽皮册子中一些缺失或模糊的信息,更凭借她对七侠镇的熟悉(她时常以研究古籍、采买药材等名义在镇上活动),帮助白先生更安全、更高效地探寻其他“星钥”埋藏点,并留意“瞑影会”的动向。
两人的接触多在隐蔽之处进行,有时在荒宅,有时在镇外山林,有时甚至通过留在特定地点的暗号传递信息。白先生惊讶地发现,柳如烟虽然年轻,却异常聪慧冷静,对古籍文字的解读、对机关陷阱的识别、甚至对一些粗浅阵法的理解,都显示出深厚的家学渊源和极高的天赋。她习武的根骨亦属上乘,身手灵动机敏,只是缺乏实战经验。
在一次共同探查镇北一口枯井下的隐秘刻文时,他们险些与一队“瞑影会”的巡查人员遭遇。柳如烟临危不乱,与白先生默契配合,利用井下的复杂环境和一些简易的障眼法,成功躲过了探查。脱险后,两人躲在废弃的土地庙里,相视一笑,竟有种并肩作战后的轻松与默契。
“白大哥,”不知不觉间,柳如烟对他的称呼已从“白先生”变得亲近了些,“你说,家祖当年,是否也曾这样,独自一人,或与信任的同伴,在黑暗中追寻这些渺茫的希望?”
庙外月光清冷,映照着她精致的侧脸,那缕总是沉静的眉眼间,染上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淡淡的迷惘与坚韧。
白先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月光下的柳如烟,仿佛看到了柳如意在吉祥客栈灯下蹙眉沉思的模样,心中某个角落微微一动。他轻声道:“令祖非常人。她留下的线索,救了许多人,包括……未来的许多人。你不必独自承担所有,现在,有我,或许……还有郭巨侠。”
提到郭巨侠,柳如烟眼神一亮:“那位郭巨侠……我听说过他的侠名。若他能相助,自是再好不过。只是,此事太过玄奇,不知他是否……”
“郭巨侠已然知晓部分内情,并已在行动。”白先生肯定道,“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或许,我们该找个合适的时机,与他坦诚一部分信息,合力应对。”
柳如烟点点头,信任地看着白先生:“我听白大哥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合作越发默契。白先生欣赏柳如烟的聪慧与勇敢,以及那份源自血脉的、对守护职责的执着。柳如烟则钦佩白先生的沉稳、渊博(他能解读许多她无法理解的古老符文含义)和深不可测的武功,更对他那份仿佛知晓许多隐秘、却又守口如瓶的神秘感,产生了一种复杂的好奇与……依赖。
在一次成功取得又一枚“星钥”、并避开“瞑影会”眼线后,两人在镇外小溪边稍作休息。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溪水潺潺。柳如烟洗净手上沾染的泥土,抬头看着正在检查“星钥”的白先生,忽然轻声问道:“白大哥,你……似乎总有心事。那心事,与我们要对付的‘瞑影会’有关,但又好像不止于此。你……来自很远的地方吗?”
白先生手中动作一顿。他看着柳如烟清澈的、带着关切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这个女子,与他隔着四百年的时光长河,却因为共同的目标和秘密,走进了他的世界。他不能告诉她真相,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变数。但那份莫名的亲近感和信任,又让他不愿完全用谎言搪塞。
“是很远。”他最终低声回答,目光投向溪水奔流的方向,仿佛能望见时光的尽头,“远到……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回去。但有些事,有些人,无论多远,都值得守护。”
柳如烟似懂非懂,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深藏的、她从未见过的孤寂与温柔。她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脸颊微微发热,低下头,轻声道:“嗯……我虽然不太明白,但白大哥要守护的,一定很重要。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溪水淙淙,秋风微凉。两人并肩坐在石上,一时无言,却有一种宁静的、无需言说的情愫,在这危机四伏的时局中,悄然滋生。无关风月,却又超越寻常的战友之情。那是两个背负着不同时代重任的灵魂,在命运的交叉点上,短暂的共鸣与依靠。
然而,无论是白先生还是柳如烟都清楚,眼前的平静与默契是何等脆弱。“瞑影会”的阴影日益逼近,地下的秘密呼之欲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这份悄然萌生的情感,在浩荡的时局与未卜的前路面前,如同风中之烛,美丽,却不知能燃亮几时。但他们此刻,都选择了珍惜这片刻的安宁与理解,作为前行路上,一点微弱而温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