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象坪营地的第三天，天庭的使者到了。
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小小的队伍。一辆由两匹通体雪白、头生独角的天马拉着的青玉车辇，在四名银甲天兵的护卫下，缓缓降落在营地中央。
车帘掀开，走出一位身穿深紫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中年文官。他面容清瘦，三缕长须，手里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绢帛，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李观微早已率众在营地前列队等候。
“青玄山区域联合巡防队，恭迎天使。”李观微躬身行礼。
“免礼。”中年文官的声音不急不缓，“本官乃天枢院考功司主事，文若虚。奉院令，前来核实葬龙谷之战功过，并宣达天庭封赏。”
他展开手中绢帛，朗声宣读：
“兹查，青玄山、黑风山、落霞岭、翠微峰四山联合巡防队，于天历三千七百二十一年秋，遵天机阁令，入葬龙谷清剿血煞宗余孽。历时三日，破九幽聚煞大阵，诛邪修血手及其党羽，摧毁血池，净化煞地，功勋卓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众人。
“经天机阁呈报，天枢院核实，雷部、天刑司协审，现对有功人员敕封如下——”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天机阁巡风使李观微，统筹有力，决策果断，记上功一次，赐功德五百点，擢升一级俸禄，赏清心玉佩一枚。”
李观微躬身：“谢天恩。”
“天机阁执事玉衡、青阳，辅佐有功，各记中功一次，赐功德三百点，擢升半级俸禄。”
玉衡、青阳出列谢恩。
“青云剑宗弟子沈青霜，”文若虚的目光落在沈青霜身上，“临阵果决，施展禁术破敌关键，记上功一次。然私自施展未报备之禁术寒月凌空，有违宗门戒律及天庭《战时术法管理条例》第七十二条，故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沈青霜神色不变，微微欠身。
文若虚继续宣读，将玄鹤道人、影牙、彩云等各队领队及主要成员的功劳一一念出，赏赐功德从五十到两百点不等。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白寅身上。
“青玄山巡山司，预备妖兵队长，寅字二十三号，白寅。”
白寅上前一步，低头。
“此役之中，察敌阵破绽，传讯关键，最终击杀主犯血手，居功甚伟。”文若虚语气依旧平淡，“然其身怀白虎血脉，本属天庭《特殊血脉监管名录》乙等序列，未提前报备参战，有违《战时特殊人员调用条例》第十九条之规定。”
他顿了顿：“经天枢院、天刑司、天机阁三方合议，裁定如下：功过分离核算。其功，记特功一次，赐功德一千点，擢升正式妖兵队长，授‘从九品下山河巡尉’虚衔，可于青玄山境内调用不超过二十名妖兵。其过，罚没功德三百点，责令于三十日内，至所属山神府完成血脉详细报备，纳入正式监管序列。”
“以上裁定，你可有异议？”文若虚看向白寅。
白寅摇头。他能有什么异议？天庭的规矩，给你功的时候，必然同时给你套上枷锁。一千功德是厚赏，但那个“从九品下山河巡尉”的虚衔和强制血脉报备，才是真正的目的——将他彻底纳入体制内监管，同时给予有限的权力和合法性。
“既无异议，接旨谢恩吧。”文若虚将绢帛卷起，递给旁边一名天兵。那天兵手捧一个托盘走到白寅面前，托盘上放着一枚青铜印章、一块身份玉牌、以及一个装着功德凭证的小乾坤袋。
白寅伸出爪子，触及印章的瞬间，印章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体内。身份玉牌自动系在他颈间。乾坤袋则被他叼起。
“谢天恩。”他用神识传念。
文若虚微微颔首，转向李观微：“李巡风使，功过封赏已毕。本官还需三日时间，核实伤亡抚恤发放、战利品归库、以及净化区域后续监测安排。请配合。”
“自然。”李观微点头，“文主事请随我来，相关卷宗已备好。”
文若虚带着天兵，随李观微走向中央大帐。其余人则留在原地，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
“乖乖，七百功德！”铁背凑到白寅身边，熊眼里满是羡慕，“我拼死拼活，才拿了八十点！队长，你这下可发了！”
老松头慢悠悠地说：“队……长……如……今……是……正……式……的……山……河……巡……尉……了……按……制……可……以……有……自……己……的……衙……署……”
“衙署？”锦鸡妖好奇，“在哪里？”
“按制，从九品下山河巡尉，可在辖区内择一无主灵地，建简单衙署，作为办公及驻扎之所。”玄鹤道人抚须解释，“不过通常也就是几间屋子，比山神府小得多。”
沈青霜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白寅颈间那块刻着“从九品下山河巡尉·白”的玉牌，语气平淡：“虚衔而已，无实际管辖地，也无独立财权。不过……”
她顿了顿：“有了这个身份，以后调用资源、申请任务、甚至与其他仙官打交道，会方便很多。至少，他们不能再用区区妖兵来打发你。”
白寅点头。他明白，这是体制内的编制和级别开始起作用了。虽然是最低一级，但有了这个起点，很多事情就可以按照规则来操作，而不是全凭上位者的喜好。
“队长，”铁背忽然压低声音，“那个血脉报备……会不会有麻烦？”
白寅沉默。麻烦肯定有。一旦详细报备，天庭对他的监控会更严密，某些想打他主意的势力也可能通过内部渠道获取他的信息。
但另一方面，报备之后，他也就有了官面上的合法身份。某些想动他的人，就得考虑触犯天条的后果。
利弊参半，但无法拒绝。
“按规矩办。”他用神识回答。
“也是。”铁背挠头，“反正咱们现在也是有编制的了！”
接下来的三天，营地依旧忙碌。
文若虚带着天兵，逐一核对每一笔抚恤金的发放凭证，清点从葬龙谷带回来的战利品，并检查玉衡执事提交的净化区域监测报告。
白寅作为新晋的从九品下山河巡尉，也被叫去问了几次话，主要是核实战斗细节和确认功绩。文若虚问得很细，甚至问到白寅当时施展的“金煞凝形”法门来源。
白寅如实回答：沈青霜根据他血脉特性推演的简化雏形。
文若虚记录在案，没有多问，只是瞥了一眼远处独自练剑的沈青霜。
第三天下午，所有核查完毕。文若虚带着天兵登上车辇，准备返回天庭复命。
临行前，他单独叫住了白寅。
“白巡尉。”文若虚站在车辇旁，语气比之前稍缓，“有些话，算本官私下提点。”
白寅抬头看他。
“你这七百功德，是天庭近十年来，赐予非人种族单次功绩的最高奖励。”文若虚缓缓道，“有人为你说了话，也有人在背后使了绊子。最终能批下来，是因为你确实立了大功，也因为……某些大人物，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他顿了顿：“但赏赐越重，盯着你的人就越多。三十日内完成血脉报备，是硬性规定，不得拖延。报备之后，三年内，你需每季度向所属山神府提交修行简报，每半年接受一次天机阁的例行核查。”
白寅点头，表示明白。这就是监管的代价。
“另外，”文若虚声音压低了些，“你那个山河巡尉，虽然是九品下，但按制，可以申请一处办公灵地。本官建议你，选在青玄山外围，靠近四象坪的区域。那里是四山交界，名义上属于青玄山，实际上各方势力交织，管理相对松散……也更方便你做事。”
他说完，深深看了白寅一眼，转身上了车辇。
天马拉车，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白寅站在原地，回味着文若虚最后那几句话。
“有人为你说了话”——应该是李观微，或者天机阁内“养刀派”的力量。
“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这是把他当成了值得投资的潜力股。
而建议他选择四山交界处作为办公灵地，则是一种微妙的暗示：那里权力真空，方便他发展自己的势力，但也意味着，出了事未必有人兜底。
风险与机遇，又一次被摆在了面前。
“他倒是看得明白。”沈青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寅转身。她不知何时已结束练剑，青衫微湿，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文若虚是天枢院里有名的规矩人。”沈青霜走到白寅身边，望着车辇消失的方向，“他能私下提点你，说明有人打了招呼，也说明……他认可你的潜力。”
她顿了顿：“不过，他说的没错。盯着你的人会越来越多。功德、官职、血脉，每一样都是诱饵，也是靶子。”
白寅看向她：“你呢？”
“我？”沈青霜挑眉，“我回青云山复命。此番下山历练，该做的事都做了。至于后续……”
她想了想：“我会向师尊禀明葬龙谷之事，以及血手背后可能存在的黑手。若宗门决定介入，我或许会再来。若宗门决定观望……”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那你呢？”她反问白寅，“接下来打算如何？真要去选一块灵地，建个衙署，当你的‘山河巡尉’？”
白寅沉默片刻，点头。
“先站稳脚跟。”他用神识回答，“有了身份，有了地盘，才能做更多事。”
沈青霜看着他，浅灰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赞许。
“明智。”她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选好地方后，告诉我一声。或许……我可以帮你设计几个防御阵法。”
她顿了顿，补充道：“收费的。”
说完，青衫身影消失在帐帘后。
白寅站在原地，爪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身份玉牌。
从九品下山河巡尉。
七百功德。
还有三十日内必须完成的血脉报备。
白寅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李观微的大帐。
他需要先拿到办公灵地的申请文书。
然后，选一个合适的地方，打下第一根桩。
属于他的衙署，该开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