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离开物流城之前,赵辉算了一下,六瓶白酒,十盒肉食罐头,几包茶叶和一条香烟,应该足以换到一个差不多的房间,甚至绰绰有余。但他还是决定,尽量多带些物资回去。
除了想充分利用电动车货厢的空间,赵辉还想带一些豆豆没吃过的东西给她尝尝。同时他也想给爷爷带回去一些烟酒和茶叶,让他不用再那么精打细算,每次都数着叶子泡茶。
装好了需要带走的物资,赵辉突然意识到,必须找点什么盖住货厢。
带着这么多珍贵的物资回北崖,一旦被守门的匪徒发现,肯定很快就会有不少人知道,并且跑来找他,试图蹭走些什么。他既不想跟那些杂碎分享自己的收获,也不想和那些人起冲突,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什么。
但时间已经不早了,而且随着入秋,白天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赵辉没时间再挨个从别的建筑里,寻找还能当做篷布的东西盖住货厢。情急之下他一咬牙,找来了一块还算结实的废桌板,用它铲了很多混着青苔和泥巴的烂纸浆,盖在了那些物资上面。
如果不知道的话,任何人看到货厢里的东西,都会觉得赵辉脑子有问题,浪费交通工具载了一车臭泥。
以赵辉对那些匪徒的了解,看到一车泥巴,他们懒得仔细检查泥巴里有什么。虽然这些匪徒平时也没那么爱干净,但绝对不会用手在烂泥里摸索检查,估计也就是笑话一下他,然后正常放行。
用污泥盖住物资之后,赵辉又用绳子把剥了皮的狗后腿绑在一起,再把它们挂在车把两边,然后骑着车离开了物流城。
等他回到北崖、把车停在大门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守门的几个匪徒看到他骑着电动车,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
实际的情况和赵辉估计的差不多。围墙上的探照灯对准了赵辉,守门的那几个人也已经走到他车边,看着他货厢里的烂泥,一脸厌恶地摇了摇头。
“别人都往回带吃的喝的,你带回来一车烂泥?”离赵辉最近的那个匪徒,语气中充满嫌弃,“赵小强,你这是想干啥?”
“赵小强”是匪徒们给赵辉起的外号。
“小强”指的是蟑螂,他们觉得赵辉这小子就跟蟑螂一样命硬,不管离开北崖多久,最后都会活着回来。
匪徒们虽然作恶多端,但对于在城市里独自游荡,还能活着带回来东西的人,他们多多少少还是会尊重一下。毕竟在匪徒们眼里,只有强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这些人没什么恶意,赵辉也就由着他们随便叫了。
“这可是一车好肥料啊,我专门去河边挖的。我准备在楼下种点好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赵辉从车把上取下一条剥了皮的狗,递给了跟他说话的那个匪徒,“挺肥的吧?今晚值班的时候给你们塞个牙。”
“一条不够哥哥们塞牙啊,要不再来一条?”匪徒接过那条狗,嬉皮笑脸地问道。
“行吧朱哥,反正你们守夜不容易,再分你一条。”赵辉假装犹豫了一瞬,然后装出一副大方的样子,又递给他一条狗,“剩下的一条我交差,两条给我爷留着。”
“你小子真孝顺,你爷真是福大。”
被称为“朱哥”的匪徒接过那条狗,转身对围墙上的人摆了摆手,冲着上面的人喊了一声“开门!”
北崖厚实的金属大门应声开启,赵辉冲着匪徒们点了下头,就骑着电动车进了院子。
糊弄过这群人,赵辉直接把车骑向自己家所在的那幢二层小楼。
这座小楼在旧世界是北崖监狱的诊所,C型建筑的中间是一个独立的院子,这里原本住着北崖的独行者们,那些人曾经都是爷爷的朋友。可自从铁胡子成为首领之后,居住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只剩下赵辉和爷爷住在这里。
有些人外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而有些人变成了铁胡子的手下。
整个北崖的人都知道,当年是爷爷救了铁胡子的命。所以或许是碍于面子,他没有让老首领搬走,而是让他带着赵辉住在这里,却不允许任何人成为他们的邻居,彻底孤立了老首领。
反正北崖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房间,而且没人愿意得罪铁胡子,所以这些年来,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住在这个院子里。现在赵辉觉得,没有邻居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知道他每次外出回来的时候,到底有多少收获。
院子里的灯还亮着,虽然光线昏暗但足以看清周围的环境。听到院子里有声音,钢叔开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到赵辉骑着电动车,钢叔脸上的紧张表情缓和了一些,可瞥到他身后的一车烂泥,钢叔顿时显得非常生气。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晚上不要在街上转,时间赶不及睡你保姆哥那里就行了。”钢叔瞪着赵辉责备道,然后指着电动车后面的货厢,“你天黑了冒险回来,就是为了这一车黑泥?”
“爷你赶紧下来帮忙,我带了好东西!”赵辉压低了声音对钢叔说道,“顺手带个盆子或者簸箕。”
“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娃到底在想啥,烂泥都当宝贝拉回来。”钢叔自言自语般絮叨着,顺手拿起放在走廊的铁皮簸箕,然后走下了楼。
赵辉把车骑到了院子最里面的角落,然后下车关掉电源,点了一支烟等在原地。
“给,我看你能拿泥弄个啥好东西。”钢叔下楼走到赵辉身边,有些生气地把簸箕递给了赵辉。
“我把泥堆到墙角,闲了你把泥巴铺平在上面随便种点啥,我给别人说,我拉回来当肥料。”赵辉一边拿簸箕铲起泥巴,一边对钢叔叮嘱道,“好东西都藏在下面,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啥好东西?”钢叔表情缓和了些许,有点好奇地问道。
“对了,爷,你把这几条狗冻冰柜里去,明天给库房交一只。”趁着手还没有被弄脏,赵辉放下簸箕,把剩下的三条狗从车把上提了下来,“半大狗娃还挺沉,肠肠肚肚我掏干净了,就留下心肝和腰子。”
“等会再说,我就想看看你藏了啥?”
钢叔并没有离开,而是提着狗腿站在原地,脸上的好奇又多了一分。看到爷爷有了兴趣,赵辉神秘地笑了笑,把烟叼在嘴里,继续清理泥巴。
当覆盖在最上面的泥巴被铲得差不多时,看到货厢里的东西,钢叔的脸上流露出的并不是喜悦,而是震惊。
“你抢人了?”看到那些物资,钢叔的眼睛都直了。
“爷!你咋一天到晚老想着我抢人了?我才没那么缺德呢!赶紧把狗冻上然后过来帮我。”赵辉放下簸箕抱怨道,用手背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对了,你去找点破布,今晚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清出来,等忙完了咱爷孙俩喝点。”
钢叔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快步离开。过了几分钟,他带着几张旧床单下楼来到赵辉身边。他拿出一把剪刀,把床单剪成毛巾大小,先是递给赵辉一块,然后把剩下的床单裁剪成相同大小后,一张张摞在脚边。
“爷,你来擦,我给咱往屋里搬。”赵辉用破布擦掉手上的泥,然后把那张已经弄脏的布丢到一边的泥巴堆上,“这来来回回要好多趟,你年纪大了就别跑上跑下了。”
钢叔笑了笑,捡起一张破布,随手从货厢里抓了个东西,然后开始擦拭上面的污物。每当钢叔清理出一部分东西,赵辉就把它们抱在怀里,尽量多带一些东西上楼。
爷孙俩忙碌了快一个小时,总算把所有的东西都清理出来带回了屋子。就连放在物资最下面的轻机枪和空弹盒,钢叔也帮孙子擦净了上面的泥巴和脏水。
洗干净了手,钢叔看着堆在储物间的那些东西,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喜悦。他拿起一瓶白酒,拧开盖子把瓶口放在鼻子下面,贪婪地闻了闻,一脸陶醉的表情。
“爷你去找两个杯子,我给咱弄点下酒的。”赵辉洗净了手,然后走进了储物间,蹲在物资前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里面翻找着,“今晚咱爷俩喝两下,吃点好的,我看看……”
或许是因为晚上丢进嘴里的东西,都是正儿八经用命换回来的,赵辉觉得那些真空密封的肉食和泡菜,比自己在马蜂窝找到的还要美味。虽然他所选择的方式并不算特别危险,但独自清理掉一片禁区这种事,在这座城市还真没人敢尝试,至少到目前他没有听说有人成功过。
看着爷爷满面红光,赵辉突然觉得,他很久没有看到过爷爷这么开心了,甚至觉得老人家年轻了几岁,精神头也好了许多。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爷爷也回忆了很多很久之前的事情。
这时赵辉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都很幸福,这个能放下一切约束的地方,就叫做家。
“对了辉辉,你到底在哪找了这么多好东西?”钢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杯子随口问道。
面对爷爷突如其来的疑问,一开始赵辉心里有点慌。他怕老人家知道自己去了禁区之后会责怪他,然后破坏了今晚的气氛。但想到自己没偷没抢,凭自己的本事和脑子清理了禁区,而且还安全带着物资回到了家,心里那份骄傲也就再按捺不住了。
“爷,我说了你不能发火。”赵辉试探着说道。
“你真的抢人了!?”听到赵辉的话,钢叔放下杯子,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
“哎呀!爷!我都说了我不抢人,你急啥呢?”赵辉急忙解释道,“你还不了解我?我有那么缺德吗?”
“你可千万不能骗我,抢人的事情绝对不能做!”钢叔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你大了,千万别跟那些人学坏。”
“我知道,我本来就看不起那些没本事的货。有本事的人去街上去楼里找东西,没本事的人才抢人呢!”赵辉一脸不屑,然后看着钢叔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道,“爷,其实我清了个禁区……”
借着酒劲,赵辉把他清理物流城的过程,和那边的实际情况,全部告诉了爷爷。但他没提他用到的武器是在马蜂窝找到的,只说是自己捡的或者换的。
在赵辉讲述的过程中,钢叔的表情一直在变化。从开始的责怪和担心,渐渐变成了惊讶和欣慰,最后脸上满是感慨。
“到底是长大了,有本事了。”钢叔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玩着酒杯感叹道,“连禁区都敢闯了,鬼雄教得好啊。”
“可惜骗子叔不在了,假如他和那个高人……”
意识到说漏了嘴,赵辉马上换了个话题,“爷,你想过没,咱其实可以换个地方住?”
“这院子就挺好,在这儿住了几十年了,习惯了。”
钢叔像是没听到赵辉前一句话,他放下空酒杯,用筷子夹起一片腊牛肉送进嘴里,然后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他的眼神看起来有点空洞,像是回忆起了很遥远的事情,这让赵辉觉得,自己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人。
他们祖孙俩就这样沉默着。赵辉喝着闷酒,钢叔嚼几下停一会接着咀嚼,气氛开始变得尴尬而微妙。
如果爷爷愿意离开,赵辉会把整车的物资都带去大院,用这些东西在那边换两间房子,然后带着爷爷和豆豆母女挪窝去老城区。但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拿物资去换,因为除了他从小就混迹在那边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大院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是鬼雄的养子。
可他不能把爷爷一个人留在这里,免得铁胡子给他老人家找麻烦。虽然作为老首领和定居点创建者,爷爷不用定期上缴物资,但铁胡子手下的几个头目,已经开始有些微词了。
他们有意无意地说起过,“定居点不养闲人。”
这话确实没错,但北崖要塞这个定居点,是爷爷建立的。如果当年没有他,铁胡子早就死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也可能就是这个原因,铁胡子才不介意老首领不用上缴太多物资,还要分走一份口粮。
“大院那边,你保姆哥他们要是愿意收留你,你就搬下去住吧。”钢叔突然打破沉默,他咽下口中的食物,看着赵辉认真地说道,“以你现在的本事,留在北崖可惜了。”
“你要是不走,我也就不走了。”赵辉点了两支烟,把一支递给钢叔,“咱爷俩不分开,要走一起走,要留也一起留。”
“我没几年了,我就想在这儿把剩下的日子过完。”钢叔接过烟吸了一口,很洒脱地说道,“你年纪不小了,也该出去闯荡一下干点大事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没事回来看看我就行。”
“别说了爷,你不走我也不走。”赵辉赌气似地回应道。
“你这又是何必?留在这儿你心里也不舒服。”钢叔挺直了腰板坐直了身体,双手扶着桌子边,“继续待下去你迟早要排队,你以为你能当自由人当一辈子?”
“我就不信了,我带回来的东西多、东西好,他们还能逼我去抢人?”赵辉斜靠在椅子上一脸的不屑,“凭他们抢人能抢到什么好东西?好东西都在房子里藏着呢!”
“咱这院子里的人是怎么走完的你忘了?你以为不跟着铁胡子,当个独行者就能安全走出北崖大门?枪扛得时间长了没办法下地干活,你就是当农工也没人敢跟你一起。除了最开始的那几个带着家人溜了,剩下的不是跟了铁胡子,就是被扣住了家人,最后不愿意跟着铁胡子被连夜被灭门了。”
钢叔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双手紧紧捏着杯子,他瞪着赵辉,显得又气又急,“你以为铁胡子傻?这小子一点都不傻!放跑了几个之后,他就开始抓人质了,只要稳住了你,有的是时间拉拢你。过个一年半载,要是实在拉拢不过来,不是找机会让人在外面放黑枪,就是把人家一家老小都杀了!你以为你……”
“别说了爷,我明天要去换房子,还要帮豆豆搬家,我就先睡了。”赵辉起身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回头看着钢叔说道:“爷,他不傻,我也不笨。”
说完,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