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德谦道：“圣人有言，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下官没有查案之权，因此不敢胡乱妄议旁人。
不过早在殿下来此之前，提刑按察使司的李佥事便已到王府问过案，并且将一干有嫌疑之人都锁到了衙门，相信殿下应当能从李佥事那里有所收获。”
离开了秦王府后，朱高炽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摇头道：“只怕前元的皇宫大内，冤死之人都没有这里多吧？”
有两名锦衣卫在侧，张升生怕妹夫说了不该说的话，故而连忙打岔道：
“纪大人和塞大人，皆是精于查案的干吏，不知两位方才可有何发现？”
由于张升深得老皇帝看重，因此一路而来，纪纲对这个官阶比自己低了好几级的小官，可谓礼敬有加，当下笑着说道：
“张大人过奖了，根据王府的情形以及郑德谦所言来看，想要谋害秦王之人怕是数不胜数，因此仍需了解更多的案情才是。”
精明的塞哈智也附和道：“纪大人所言极是，李佥事既然锁拿了一批人，相信定然已经有所收获。
咱们还是要先去见过他才好做出下一步的分析。不过我刚刚注意到，那位王府的郑长史，倒似乎很是维护秦王妃。”
张升问道：“不知塞大人此言何意？”
塞哈智道：“世子殿下方才问询，谁最有可能谋害秦王，这本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
毕竟最有犯案动机和作案能力之人，就要数秦王妃了，可郑长史却顾左右而言他，刻意避而不答。”
朱高炽问道：“塞副千户可是怀疑，二伯母和郑长史合谋毒杀了二伯？”
塞哈智道：“下官不敢，只是查案就是要将不寻常之处找出，并且从中寻找答案，下官只是将所见告知，一切还是要凭殿下定夺。”
朱高炽点了点头，黯然道：“或许郑长史只是同情二伯母，这才不愿将祸水平白引到她的身上，也未可知啊。”
塞哈智道：“殿下说的是。”
朱高炽叹道：“诚如两位大人所言，我等还是先去拜会李佥事，看看能有何发现吧。”
元朝时，地方的管理机构叫做行中书省，长官被称为行省平章政事。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为了防止地方官员的权力过大，便将其权利分散：
行政机构为承宣布政使司；军事机构为都指挥使司；司法机构则为提刑按察使司，是为三司分立。
而提刑按察使司又分为负责收纳文书与勘查刑名的经历司；掌管案卷的照磨所；以及执掌监狱事务的司狱司。
此时，正在司狱司提审嫌犯的李世德，听闻奉旨查案的朱高炽来访，赶忙迎了出去，行礼道：
“陕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李世德，拜见燕世子殿下。”
朱高炽道：“李佥事不必多礼，听闻你从秦王府锁拿了一些嫌犯，可是查出了什么？”
李世德伸手朝衙门内一引，道：“请殿下和几位大人入内奉茶，容下官细细道来。”
为朱高炽等人奉上香茗茶点后，李世德道：“根据王府中侍奉的宫女和宦官们所言，当日秦王殿下在用膳时，突感头晕恶心，同时又伴有抑制不住的……”
说到这里，李佥事看到燕世子正在大口的吃着点心，不由颇感尴尬。
朱高炽却道：“二伯当时有何反应，李佥事但说无妨。”
李世德只好继续说道：“秦王殿下不仅口吐黄水，呕吐不止。
而且竟当场便溺失禁，紧接着又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在场众人吓坏了，有人忙着去搀扶，有人则跑去良医所求救，可当医官赶到时，秦王殿下已然亡故。”
听了这些令人反胃的情形，朱高炽竟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喝了口茶水顺了顺，就已说道：
“如此看来，二伯所中之毒，应该就在当日的饭食之中。”
李世德心下颇感佩服，拱手道：“殿下英明。据良医所的孙良医所言，秦王殿下乃是中了砒霜之毒。
最终因体温、血压下降，虚脱衰竭而亡，而且负责验尸的仵作也说，秦王殿下确是砒霜中毒之状。”
朱高炽问道：“若本王没有猜错，李佥事带回来的那些人，应当都是侍奉二伯的人吧？”
李世德颔首道：“经历司的人，最终在一道燕窝银耳羹中，验出了砒霜之毒，因此下官便将当日侍奉秦王殿下的宫人、典膳署上下人等、以及负责传菜的宫女都带回了司狱司。”
朱高炽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李佥事办事当真妥帖，为本王省去了许多查案的功夫，不知可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了什么？”
李世德道：“说来也巧，下官方才正要提审嫌犯，殿下和几位大人就到了，既然如此，还请殿下亲自审问便是。”
朱高炽道：“不必，本王并无问案经验，而且在这司狱司，我等是客，李佥事是主人，还是客随主便，我等在一旁观看就好。”
李世德点了点头，起身说道：“那下官就不再推辞了，诸位请随我来。”
这时，西安府知府李世贤闻讯赶了过来，行礼道：“下官李世贤，见过世子殿下，听闻您到了秦王府，下官便赶忙前去，不想却得知您已来了这里，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朱高炽摆手道：“无妨，怪也只怪本王急于查案。”说完看了看李世德，问道：“你二人容貌相似，名字也很相近，莫非竟是兄弟？”
李世德颔首道：“殿下猜的不错，李知府正是家兄，我俩都是洪武二十一年的进士。”
朱高炽赞道：“一门两进士本已甚是不易，更难得的是短短六年间你二人便已做到了这等要职，当真是了不起。”
待兄弟俩谦谢了几句，朱高炽便道：“既然人已到齐，还请李佥事提审人犯吧。”
李世德拱手道：“下官遵命。”
李佥事审问犯人的方法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不管对方说什么，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都会给男性嫌犯上夹棍、女性嫌犯用拶指，也就是所谓的大刑伺候，最后再根据对方的供词进行判断。
李世德的这个法子尽管简单粗暴，然而大多数时候却都能够奏效。
锁拿回司狱司的嫌犯，多达三十二人，当审到第二十七人时，一旁观看的朱高炽已有些气馁，既对李世德问案的方法产生了怀疑，又为此行能否完成使命而感到困惑。
可用刑前，还只会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婢女纤云，在感到手指即将被两名狱卒拉断之际，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叫道：
“我知道！我知道是谁了！”
李世德手一摆，待对方用力喘了几口粗气后，方才沉声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纤云哭着说道：“那日为秦王殿下传菜的宫女，共有八人，奴婢走在最后。”
说到此处，纤云颤巍巍地缩回了鲜血淋漓的双手，续道：
“快到西园时，奴婢突然听到有人哎呦了一声，回头看时，却原来是典仪所的刘姑姑，见其不慎绊倒，奴婢便赶忙上前扶起了她。”
李世德心中一动，问道：“是她做了手脚？”
纤云迟疑了片刻后，连连点头道：“定然是刘姑姑！”
见其眼神闪烁，李世德上前握住了纤云的右手，随即猛地一捏。
纤云吃痛不住，尖叫一声，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李世德冷冷道：“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不说实话，恐怕就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纤云连连点头道：“是！奴婢明白！”
李世德问道：“你为何一口咬定是那刘姑姑所为，究竟是亲眼所见，还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在这里胡乱攀咬？”
纤云慌忙摇头道：“奴婢不敢！只是奴婢那日从典膳署出来后，除了去搀扶过刘姑姑之外，从不曾有过丝毫停留啊！”
李世德问道：“你与那刘姑姑是旧相识么，既然有着传膳的任务，为何还要去扶她？”
纤云道：“说不上有什么私交，不过她是负责检查我们礼仪的姑姑，脾气不是很好，大家为了不惹麻烦，平日里都对其很是讨好。
奴婢胆子小，担心若是就此走了，日后会遭到报复，又想着之后加紧几步便能追上前面的队伍，这才上前搀扶。”
李世德道：“你去扶那刘姑姑时，可曾放下过手中的提篮？”
说完，李世德又轻轻拍了拍纤云的手，笑道：“想好了再说，本官只想听到实话。”
纤云咽了口吐沫，仔细回忆了片刻后，方才哆哆嗦嗦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说道：
“奴婢当时急着去扶起刘姑姑，就将提篮放在了路边。”
李世德问道：“刘姑姑起身后，还做了什么？是否接近了提篮？”
见对方锐利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纤云害怕的摇了摇头，含泪道：
“没有，刘姑姑道了一声谢，便转身离去了。”
话未说完，纤云生怕再受刑，忙补充道：“当时奴婢背对着提篮，可对面的刘姑姑却能清楚地看到，所以她即便没有动手，定然也知道谁曾经接近过提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