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在等待晓雯的日子里,除了给她写信之外,有时间我就去山上拾枯树枝,割柴草,准备我们结婚后取暖用。我们这里的冬天很冷,煤又不好买。
家里的柴垛一天天变高,长白山区也由绿色变成五彩缤纷,最后变成白茫茫一片。在等待中我送走了一九七七年。我期待在新的一年里我和晓雯结为夫妻的梦想能变成现实。
一月上旬,晓雯在信中告诉我,中旬学校放寒假,她已经买好了我们结婚穿的衣服,也给爸妈各买了一套新衣服。
听说晓雯很快就来了,爸把准备养到小年的猪提前杀了,把家里养的几只公鹅也杀了。杀鹅时我想起了两年前曾经答应过晓雯送她一床鹅毛被,我把这事对妈说了。妈说:“既然晓雯喜欢,就用鹅毛给你们做一套结婚用的被褥,鹅毛不够,咱们到杀鹅的人家去买。”
我和晓雯的婚礼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月中旬的一天,晓雯发来电报,让我两天后到靖安去接她。我上次从北京回来时,火车到靖安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那时靖安到双岗的长途汽车早已经发车了。幸亏路上遇到一个好心的司机,让我搭了一段路的汽车,然后我又步行十多里路才到家。
这次我还想用自行车去接晓雯,妈说:“冬天路滑,不能用自行车去接她。”
“那怎么办?”我不知如何是好。
妈想了想说:“我去你大舅家给你借个爬犁。”
“光有爬犁也不行。”我说。
“让你大舅到生产队借匹马,租也行。”妈说。“你在农村赶过马车,这才过去几年,你还能不会使唤马了?”
“我估摸还行。”我说。“坐爬犁比坐自行车安全些。”
在约定去接晓雯的那天早晨,妈去大舅家借爬犁,我到单位去请假。快到中午时,表哥赶着马爬犁来了,妈坐在上面。
表哥问我:“你行不行?要是摆弄不了马,我替你赶车。”
“没问题!”我说。半年没见到晓雯了,我想在回来的路上和她好好亲热亲热,所以没让表哥替我赶爬犁。
“到了市里以后别忘了喂喂马。”表哥提醒说。“来回八十里地,你不喂喂它,回来时它就没劲了。”
这时我才注意到爬犁上有一麻袋草料。“忘不了。”我从表哥手里接过鞭子。
妈让我穿上棉大衣,戴上棉帽子,然后又拿出一床旧被、一件棉大衣、一双厚棉鞋和一顶狗皮帽子。她把这些东西捆在一起,绑在爬犁上。然后对我说:“接到晓雯,你让她换上棉鞋,穿上棉大衣,戴上棉帽子,把被子一半铺在爬犁上,一半盖在腿上。”妈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晓雯,怕冻着未来的儿媳妇。
冬天没有农活,马经常拴在马棚里,突然被放出来,显得非常欢实,根本就不用我赶,一路小跑,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市里。我看看表还有一个来小时火车才能进站,就把爬犁停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棵树下,把马拴在树上,从爬犁上取下装草料的麻袋,开始喂马。
马不慌不忙地吃着草料,可我却急不可耐地等着火车进站。马终于吃饱了,开始啃地上的雪。这时我看看表,快到火车进站的时间了。我牵着马,马拖着爬犁,来到了火车站的出站口附近。
火车进站了。在出站的人流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晓雯,她扛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我大喊了一声:“姐,我在这儿!”便牵着马朝她跑去。
听到我的喊声,晓雯朝我这边看过来,看到我,她马上朝我走来。来到我面前,她把旅行袋扔到爬犁上,不顾一切地扑到我怀里,在我耳边说:“少杰,想死我了。”
毕竟是在大街上,我们拥抱一下就互相放开了。晓雯说:“你在哪儿弄的爬犁?”
“借的。”我说。“今天给你弄辆专车。”
“这辆专车我喜欢。”晓雯说。“我在北大荒时坐过爬犁。”
“妈怕冻着你,让我带来这么多东西。”按照妈说的,我把带来的旧被子铺好,让晓雯换上厚棉鞋,穿上棉大衣,戴上狗皮帽子。她穿戴好了,我看了一眼,说道:“姐,你现在看起来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了。”
晓雯从衣兜里掏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自己,说:“要是有相机就好了。我这身打扮照张像一定很有纪念意义。”
我四下看看,见街上有家照相馆,说道:“姐,那边有照相馆,咱们去照张像。”
“好!”晓雯坐到爬犁上。
我把爬犁赶到照相馆门口,把马拴到电线杆上。进了门我就喊:“师傅,给我们照张像,越快越好!”
“你们就穿这一身照相?”照相的师傅问。
“是。”晓雯说。“我们要的这就是个效果。”
我们照了一个半身合影,又照了一个全身合影。晓雯自己照了一个全身像。照完相,晓雯问:“你们能不能照外景?”
“能。”照相师傅说。
“再给我们照一张坐在爬犁上的照片。”晓雯说。
照相馆的师傅拿出一台120相机,和我们一起来到外面。我把马从电线杆上解下来,把爬犁赶到马路中间停下,做出赶车的姿式,晓雯姐坐到我身边。照相的师傅按下了快门。回到照相馆交了款以后,我留下了我家的住址,让照相馆的人把照片寄到我家。
照完了相,我和晓雯找家饭店,虽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我们却才吃午饭。吃完饭,晓雯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上了爬犁,我赶着马向城外走去。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这样把晓雯娶到我家。出了城,我把爬犁赶到鸭绿江封冻的江面上。
晓雯问:“在江上走能行吗?”
“保证没问题。”我说。“你没看见江面上还有汽车的车辙印吗?我来的时候就是从江面上走的。”
雪后初晴,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晓雯说:“这里的雪太白了,反射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给你那个大块的水晶石让你做副眼镜,你为什么不做?”我问。
“没舍得。”晓雯说。“看来在这个地方冬天还真应该准备一副墨镜。”
老马识途,这话一点不假。在回去的路上,马自己拖着爬犁往前走,根本就不用我指挥它。我抱着鞭子和晓雯聊了起来。
“姐,没想到我会赶着爬犁来接你吧?”
“完全没想到。”晓雯说。“我觉得你赶着爬犁把我接到你家挺浪漫的。” 晓雯坐在我旁边,头靠在我肩膀上。
“姐,你这次来我家你父母知道吗?”
“让他们知道我就来不了了。”晓雯说。“结婚用的东西我早就买好了,没往家拿,放在了单位的柜子里。学校一宣布放假,我就去火车站买火车票。昨天上火车之前,我把写给父母的信塞进了邮筒里。估计他们现在可能已经收到我的信了,知道我来这里和你完婚。”
“你带户口本了吗?”我问。“没有户口本咱们登不了记。”
“我早就有准备。”晓雯说。“从长春调回北京后,我对爸妈说,我应该单独立个户口,以后有借口要房子。如果把户口落到家,我在家有地方住,单位就不能分给我房子。爸妈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同意了。看到你寄到我家的那封信以后,爸妈对我放松了警惕。我说为了将来要房子,我应该到单位去住,爸妈也同意了。现在我自己有户口本,走到哪儿可以带到哪儿,不影响家里人。”
“姐,咱们明天去登记行吗?”我问。
“今天不能登记吗?”晓雯比我还急。
“冬天天短,等咱们到家,天可能黑了,人家还不下班?”
“少杰,叔和婶不会因为我是私奔到你家而看不起我吧?”晓雯有些担心地问。
“爸妈天天都在盼着你来,怎么会看不起你?”我说。“咱们不但要登记,还要举办婚礼,明媒正娶,谁敢笑话咱们?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娘家没有人来,我就说路途太远来不了。”
“这我就放心了。”晓雯说。
“姐,为了我,你不惜违背父母的意愿,一个人从首都来到我们这个小山沟里和我结婚,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你。”说到这里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少杰,不要这么说。那天你求我爸爸不要拆散咱们,放下自己的尊严,跪在他面前,后来又怕我割腕跪在我家门外,进屋后又跪在我面前,那些场面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我觉得我为你做什么都值得。”晓雯深情地看了我一眼。
“姐,为了你,别说下跪,让我干什么我都干。如果换了别人,就是天王老子让我跪,我也不一定会跪下。”
江面上行人越来越少,一直靠我在肩头的晓雯突然坐直了身子,说道:“少杰,让我亲你一下。”说完他捧着我的脸就亲了起来,我把鞭子搂在怀里,伸出一只手搂着晓雯的脖子,我们就这样过一会儿互相亲一下。幸亏江面宽阔,又没有行人,信马由缰也不会出事。
下午四点来钟,马几乎是自己拖着爬犁把我们拉回双岗镇。到了双岗镇,我赶着马离开江面,直奔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