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之后，方明月和文师弟离开北平，一路向南，前往大理。
与古城墙背道而驰之际，方明月暗自思忖道：现如今由北向南，前往大理，自然就要从王先生的那一声“断喝”说起了。
那一天就在那小酒楼上，一听到那“且慢”声，我就可以确认，是恩师王先生赶来了！
惊疑不已之际，我还是竭力定下心神，向下面的街道望去。
果然，只见王先生手摇折扇，似笑非笑地站在街道中间。陪侍在他的身边的，就是那范船夫了。此外，二十多个锦衣结束的大汉，就东一搭西一撮散落在各处屋檐下！
眨了眨眼之后，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次，可是躲鬼躲进庙了吧？这古都北平，原本就是今上的封地，而王先生恰恰就是今上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锦衣卫势力之强劲，不难想象。我和文师弟到这儿来，自然就是自投罗网了啊！此前，类似的情形，我也不是就没设想过。
只是，抱着某种侥幸心理，我又这样给自己鼓气：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我就是要到今上的崛起之处去，你王先生只想着我会南行，就算是翻遍南方数省的每一个角落，又能拿我怎样？
此刻想来，要想跟恩师比计谋，我还是稚嫩了些……
不过，在那样的一个时刻，这种类似于自怨自艾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皱了皱眉头之后，另一个想法，就涌上心头了：人说“三十六计，走为上”，既然不可能跟恩师交恶或动刀枪，那么，就溜之大吉……
只是，再定睛细看之时，这仅存的一丝希望，眨眼间就烟消云散了：范船夫及其手下，看似人数不多，那看似不经意的站位，实则已然守住了各处要道！除非你长了翅膀，要不然，要想从这些人手下全身而退，那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让满朝文武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如果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活儿，那才是浪得虚名呢……
“王先生，”我提高声音，斟酌着字句，“小徒和文师弟不知恩师驾临，有失远迎，尚，尚乞恕罪……”
然而，正是这样一句场面话，却让王先生微微一笑；原本铁青着的脸庞，还真是笑意肆意了！
对于我来说，隔着这么一段距离，要想看清王先生的神情，着实有点勉为其难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原本那紧张而肃杀的气氛，就随着我的那句话，霎时就云开雾散了。
“方姑娘，”只听王先生接过话茬，“文师弟，既然二位备下酒席，王某，王某也就此领情，叨扰一番了……”
说着，将头转向范船夫：“范船夫，你就领着这些兄弟，四处溜达一下，可不能打扰了方姑娘的此番雅兴！”
我心头一怔：这，这又是为什么呢？我的那几句场面话，还真有那么神奇吗？
看来，王先生心思缜密，智计过人啊！他隐隐体会到，我所说的那句话，其实更像是一个台阶。
只要踏上这个台阶，此前的那一切，都只是一点小误会，都可以翻过去的。
双方都不失脸面，眼前的事情，还是可以商议的：这样的开场白，无疑也是王先生所期待的，甚至是梦寐以求的。至于我和文师弟，既然都已经是插翅难飞，又何必再自视甚高呢？
因此，我所说的那样一句话，看似冲口而出，其实也是长时间深思熟虑的结果！
要知道，所谓的长安之行、北平之行，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要躲开王先生。
因此，从那孤岛出逃之后，如何掩人耳目，就是一路上的必修课。就算是在梦里，这样的一件事情，也是斩不断理还乱的。王先生愿意上来商谈，自然也就意味着，愿意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只是，在给足我们面子的同时，也做了另一手准备，他要求范船夫率领手下，在酒楼一带戒严，就是为了此事了。
是啊，我和文师弟在此小酌几杯，又有何“雅兴”可言呢？
总而言之，在当时那种情势之下，就只能以静制动，相机行事了。
看看王先生脚步渐近，除了为他准备座位之外，我还要求店小二再添一些酒菜，以款待王先生。“不知恩师远道而来，”我端起酒杯，“有失远迎。借此客店，明月就凭此酒水，为恩师接风洗尘……”
王先生微微一笑：“明月啊，你能口出此言，倒也不曾枉费为师当年的一番苦心啊！”
碰了第一杯酒之后，三人就寒暄客套了几句。
不过，我也注意到了，对于我们当初的不辞而别，王先生就像从未发生过似的，只字不提。
不着边际一番之后，王先生这样说道：“明月啊，文师弟，你们是第一次到北平吧？”
文师弟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然后这样说道：“闲着无事，就从南到北，一路闲游了一番。”
扫了我们几眼之后，王先生一字一顿地说道：“文师弟，你说说看，那文丞相祠堂，你和明月，都去过了吧？”
“如果不是为了看文丞相祠堂，说不定，这一次，我和方姑娘，就不会到这古都来了！”文师弟坦然说道。
“哦，王某愿闻其详——”王先生兴致盎然道。
“多年以前，”文师弟斟酌着字句，“先祖文天祥文丞相，尽忠报国，拒绝了蒙元势力的劝降，在此殉国。作为后人，晚辈再怎么不堪，也是要到先祖祠堂瞻仰、凭吊一番的了！”
凝视一阵之后，王先生将目光转向我，这样说道：“方姑娘，对于文丞相当年的仁至义尽，你又有何看法呢？”
我心头一震：既然文师弟都已经把话说清楚了，王先生为何还要当面问我呢？
嗯，大概应该是这样的，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王先生既然身居高位，自然不会想着，要凭武力和恐吓，让我和文师弟去做些什么。
他真正在意的，其实就是，在事关苍生社稷的事情上，当事人一定要心甘情愿，才能在以后的行动中，有所作为……
“要说这华夏的山川河岳，数千年以来，”我缓缓地说道，“就是先民的生存繁衍之地，因此，任何外力的胁迫与征服，都只是暂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