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锦绣街。
“凝香坊”的赵掌柜最近总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对着柜台上的小铜镜扒拉了半天,那眼皮还是不听使唤地微微抽搐,搅得他心烦意乱。
凝香坊是沈家二爷沈仲瑾名下不大不小的一处产业,主营胭脂水粉、香膏澡豆,也兼售些皂荚、猪胰子球之类的清洁用品。铺子位置不错,装潢也雅致,主要顾客是城中些小富之家及普通官宦人家的女眷,生意一向平稳。
赵掌柜在此经营十几年,早已将这片地界视作自己的王国,对市面上流通的同类货品了如指掌。
可最近,他这“王国”里,似乎混进了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异端”。
起初,只是偶尔听到几个相熟的、在其他府邸当采买的婆子闲聊时,提起一种叫什么“净尘皂”的新鲜玩意儿,说洗脸沐浴极好,又滑又香。赵掌柜当时并未在意,市井间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昙花一现,成不了气候。
但渐渐地,提及这“净尘皂”的人多了起来。不止是婆子,连一些有头有脸的丫鬟也开始私下打听。更让他警觉的是,铺子里皂荚和猪胰子球的销量,近半个月来竟有了些微不可察的下滑。虽然幅度不大,但对于嗅觉敏锐的商人来说,这无异于风中带来的一丝异常腥气。
“王婆,”这日,赵掌柜叫住来铺子里给主家采买胭脂的、在通判大人家当差的王妈妈,陪着笑脸递上一小盒新到的茉莉香粉,“最近可听说市面上有什么新鲜好物?也让我们凝香坊跟着长长见识,进些好货来卖嘛。”
王妈妈与赵掌柜相熟,也不客气,收了香粉,压低声音道:“老赵,你还真问着了。是有种叫‘净尘皂’的东西,悄摸在底下人里流传呢。听说好用得很,比你家那猪胰子球强多了,洗完手上还留香,就是贵,要五十文一块呢!”
五十文!赵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这价钱,都快赶上他铺子里中等档次的香膏了!什么皂敢卖这个价?
“哦?竟有此事?不知是哪家作坊出的?货源在何处?”赵掌柜连忙追问。
王妈妈却摇了摇头:“这可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个半大小子偷偷在街市上兜售,神出鬼没的,也没个固定摊位。东西倒是紧俏,去晚了还买不着呢!我家夫人房里的秋桂丫头托人买了一块,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瞧着……确实比寻常皂荚光润些。”
送走王妈妈,赵掌柜的心沉了下去。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他立刻叫来铺子里最机灵的伙计阿旺,塞给他一把铜钱,吩咐道:“去,给我打听清楚!那劳什子‘净尘皂’,无论如何给我弄一块回来!再探探那卖货的小子什么来路!”
阿旺领命而去,在城南市井钻营了两日,终于不负所托,花了六十文才从二道贩子手里抢到,他将一块用粗布包着的、婴儿巴掌大小的乳白色块状物呈到了赵掌柜面前。
赵掌柜如临大敌,将那“净尘皂”放在柜台上,凑近了仔细端详。颜色乳白,质地看起来细腻温润,凑近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混合了猪油和某种花香的怪异气味,不算难闻,但也绝称不上高雅。
“就这?卖五十文?”赵掌柜拈了拈分量,又用指甲掐了一下,留下个印子,手感倒是扎实。“阿旺,去打盆水来!”
他倒要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么神!
水打来了。赵掌柜先是拿起铺子里卖的、最好的猪胰子球,在手里搓了搓,又滑又腻,好不容易起了些沫子,带着股淡淡的腥气,洗完后手上总觉得有点黏腻,得用水多冲几下。
然后,他怀着一种近乎“踢馆”的心情,拿起了那块“净尘皂”。入手微凉,在水里沾湿后,在手心轻轻一搓——
丰富的、细腻的白色泡沫瞬间涌现,带着那股混合香气,迅速包裹了他的手掌!
赵掌柜愣住了。这起泡能力……远超猪胰子球!他甚至不需要像用猪胰子那样费力揉搓!他将泡沫涂抹在手臂上特意弄上的一点墨渍处,轻轻揉搓几下,再用清水一冲——
墨渍消失了!手臂皮肤摸上去光滑清爽,没有丝毫黏腻感,反而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赵掌柜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臂,又看看那块其貌不扬的“净尘皂”,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是行家,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这“净尘皂”的去污力、温和度、使用体验,完全碾压了他铺子里所有的清洁用品!甚至……比他知道的任何同类产品都要好!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新奇玩意儿”了,这简直是……颠覆性的产品!
如果让这东西在市面流传开来,并且形成规模……赵掌柜不敢想下去。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凝香坊柜台里那些皂荚和猪胰子球无人问津、积满灰尘的景象!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查不到货源?神出鬼没?”赵掌柜在柜台后来回踱步,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难道是……其他几家对头搞出来的新花样?想打我们凝香坊一个措手不及?”
他首先怀疑的是街尾那家“玉颜斋”,那是他们凝香坊的老对手了。可转念一想,玉颜斋若有这等好东西,早就大张旗鼓地宣传了,何必鬼鬼祟祟只在仆役圈里小范围售卖?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赵掌柜猛地站定,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这已经不仅仅是他一个铺子生意下滑的小事了,这关乎到二爷这块产业的根本!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凝香坊受损,二爷的手段……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耽搁。
“阿旺!看好铺子!”赵掌柜吩咐一声,也顾不得换身见客的衣裳,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剩下的“净尘皂”用锦盒装好,揣进怀里,脚步匆匆地出了门,直奔沈府侧门而去。他要去求见负责管理这些商铺的大管事,必须立刻将此事上报!
他怀里的那块香皂,此刻仿佛不是洁物,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
而在沈府西院,沈逸正美滋滋地数着阿福新交上来的、还带着市井烟火气的铜钱和碎银,心里盘算着距离“财务自由”还有多远,完全不知道,他这小小的“创业项目”,已经像一只无意间闯入精密钟表内部的蝴蝶,开始扇动翅膀,即将引发一连串他未曾预料到的连锁反应。
他更不知道,自己这个一心想躺平的“前产品经理”,马上就要被迫与这个时代真正的“商业巨头”,进行一场始料未及的“市场交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