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运大神,就是延续国家的工具。
后来有人层层涂抹,就有了治瘟疫祈雨,有了登祭台求神。
让他与这个神位,显得相称。
但敖骄,上官昭都知道,只不过因为当年还幼小的神子,向死去的母亲祈求,要承担一部分兄长的命运。
助他诛神。
他愿意,做兄长的影子下的人,不必发出自己的光亮。
那份大业,如何没有他的份呢?
燕琬在花神庙祈求,将自己的气运赋予哥哥,将自己的神力都化进凰镜,由哥哥持有,对抗神明。
她如何不知哥哥的艰难?自从邑圭之事,她便明白哥哥所做无错。
便是身死,她也要做真正对的事。
人殉不可再有,天下也不需要主宰凡人的神灵。
“你不愧对我么?”
大祭司问他,“我抚育你到如今,为你规划好了一切,你往后万代为神王,谁能有你这般前程?!”
燕琬很多时候都是优柔的,这一点圣荑反映得最深。
前世唯一坚定是助燕尔,今生,却变成了恨燕萼。
“……往后,我都会听你的,只要不是错事。”
大祭司冷笑,然后也只能接受现实。
对他道:“你也长大了,该配夫婿了。”
凤凰本无性别,在这个凡人王朝,男子是受推崇的,本来燕琬是这个王朝权力顶峰的人,但是他不要。
那就彻底丢弃权力吧。
看他几时后悔。
“哥哥还没有…”燕琬不抗拒成婚,也不太在乎是妻子还是丈夫,他依旧如凤凰般单纯,分不出其中的天差地别。
“你哥哥没有妻子的。”大祭司笑得几分猖狂,“我也是疏忽,而今才算他的命轨,原是个孤寒之人,每一世都该六亲断绝,无妻无子。”
“从前不曾有这等判词…”燕琬莫名不信。
“你不是要替你哥哥承担一部分命运么?”她紧逼不放,“所以这命已经改了,他做他的王,你只能延续国脉。”
“你的夫婿,是四海龙王敖骄。”
这就是诛神之后的后果,对于燕琬的惩罚。
一桩她从不知晓的婚事。
还有对于哥哥无妻无子命运的怜悯后悔。
以为是自己的祈求,让一切错位。
但是哥哥安慰她,“龙王敖骄也许是你喜欢的呢?若是你不喜欢,哥哥也为你争,绝不要你委屈。”
燕琬不在乎那未知的龙王,她在乎的是“孤寒之命”的判词。
“哥哥,无妻无子,会成真么?”
“难道我抢了哥哥的气运?”
燕尔笑着摇头,“你不过替我担了情爱之苦。”
是苦笑,是心疼,是对命理玩弄的恨与无奈。
“往后…只怕敖骄,你的夫婿才是你的劫数。”
燕琬默了一会儿,道:“哥哥,我们不信命,这一切就在我们手里。”
“若是我爱他,我会让他爱上我,我们会一起守护这片凡尘。”
她想通了,欢快起来,“我要有夫婿了,哥哥该要高兴。”
燕尔笑了,为着燕琬的心情。
但这一回诛神之事,终究是利大于弊。
原来的命轨是两位神子执掌天下,燕萼掌控陆地上一切,而燕琬是四海诸洋的帝王。
但是一切都变了。
燕尔不愿意归于神明,竟然自认父亲一脉凡人的血。
燕尔也没有多少强盛神力,他太像一个人皇。
倒不如废黜燕萼,立燕琬。
可是没想到继承凤凰全部神力的燕琬,竟又将全部神力化了屏障——来阻拦神明对她们一家王权的襄助,着实可笑。
燕琬放弃了神力,推却了王位,他也选择了凡尘。
都是燕尔挑唆的!
“你嫉妒他,又忌惮他的神力,更恐惧神明将你随时废黜,而不是口口声声道貌岸然,说神明不当干预凡间!”
“你用诡计夺取了他的神力与王座,你还有脸以帝王之尊压迫他!”
上官昭在镜中凝成一个虚影,指责太渊帝。
但若不是如此,公主又怎会成婚?
命轨又如何改变?
他当年作为泰山府君,作为太父,不也是默默地,推波助澜着,渔翁得利着么?
祭祀花神之后,新的命轨显现眼前。
燕萼将会统领凡人的世界,而燕琬将归属于黑暗的幽冥。
这不是凡人世界与黑暗幽冥的对比,而是“统领”与“归属于”的区别。
仅仅一次对神明的反抗,燕琬反抗成功的代价就是失去自己。
推却王座,就是将自己归属于王座。
成为臣仆。
往后,还将属于幽冥的领主。
燕琬从此为燕婉。
他本无性别,可嫁可娶,但从此后,他成了她。
那日之后,拿下十二珠的冕旒之后。
她的存在,永远缀在兄长与丈夫的后头。
她的记载,永远模糊止步于“公主”二字。
这就是大祭司所言的:“你根本不知道,你真正失去了什么。”
此后大祭司不再插手内政,只是操持公主婚事,并打压驸马。
这一段事,都不见于笔端。
在历史的开头,没人知道曾经有怎样的一位神子,从帝琬成了公主,为了凡尘,做了凡人。
圣荑自认不是这样愿意牺牲的人,他起初觉得燕婉与他完全不相干。
他不承认那是前世的自己。
他不承认今生又是这样的自己。
他只是圣荑,他爱的也只是上官昭。
纵使燕婉与他本为一体,但是又如何呢?
燕尔成了燕萼,燕婉也成了圣荑。
可是,敖骄还是敖骄,他回来了。
圣荑其实并不抗拒敖骄的接近,尤其在认出他之后。
这都不像当初对于上官昭的那种亲近,而是一种近乎回归的心情。
燕婉不是他的旧日,敖骄才是。
那些事迹不是他想要的功德,天下平宁之后的爱人相守,才是他的执拗。
今昔寺里,上官昭哀绝一般,问他,“百年如烟,你竟真能割舍,弃我而去。”
他当时自是念及前世,为敖骄而悲痛,为泰山府君…又只能爱恨交加。
不就是因为爱大过了恨,所以燕婉自尽了么?
“殿下,这本该是你的江山,算得什么谋反?!”
“太渊帝没有资格逼迫你,如果他承认自己是燕尔临凡,他就该知道他愧对你。”
圣荑不想反他的哥哥,但是上官昭的行为已经构成谋反。
上官昭的动机,也只是为了带他一起私奔,他不做未来的上皇,上官昭也不做降王。
只愿遁入山林,做普通百姓。
他能为上官昭做的,就是祈祷不被朝廷抓到。
就是在朝廷派兵过来之后,向哥哥求情。
“前世他对不起敖骄,亦欺骗于我,但百载相伴,恩爱夫妻不是作假…况且,他也是受大祭司蒙骗。”
他在今昔寺的禅房躺着,看窗外的月光。
心里默默念着要说给哥哥的,给晞王求情的话。
“大祭司将我先许给泰山府君,后又将敖骄带来燕朝与我成婚。”
“敖骄不愿为燕朝献力,大祭司将他骗杀,又要泰山府君处理尸体,再取而代之。”
“百年来他都用敖骄的面貌与我生活,百年来他一直是葳儿的父亲。”
“你该记得,燕家史书从何而来,琹陵何来,铁笔又何来……他魂灵所化,护佑燕家至今。”
“今日犯如此之过,也是从前父皇逼他太甚,今世我负他良多…只要哥哥不杀他,流放驱逐,圈禁关押,我都绝无怨言,愿从国法。”
他们在今昔寺里过了很多天,那些僧侣早就战战兢兢又口称“罪孽”地走远了。
上官昭去后山,见了在他出生之前就出家为僧的前册剑国主,上官晞。
听说上官昭小时候求见他父亲,没有一次是被允准的。
他猜想得到那必然也与父皇有关,毕竟上官昭身边的属官全都是父皇的人,只为了监视晞王而存在。
禅房花木深,曲径通幽处,才做云中子,忘尘。
他早有与上官昭一同赴死的准备。
所犯之罪,若不得赦,便以死偿还。
所以现在还活着,倒是觉得赚了,像是临死前的狂欢。
但很宁静悠然。
直到他看到山寺桃花,在不该有的季节绽放。
看到拖着长长翅膀的橙黄与黑色错杂的蛱蝶,飞过大片陵墓。
好像,琹陵。
太渊帝对镜中仍不得自由的泰山府君冷笑道:
“今生之事,与前世何关?”
“前世便是卷进你们两个冤孽,所以琬儿枉死。今世又要沾上么?”
他起先不知道上官昭是泰山府君转世,想来是父皇有意瞒着,上官昭又乖觉,有意避开,所以他竟没早早看出来。
“你私心太过,行事太绝,执念太深,”太渊帝声音落下去,有无奈与沉重,“安王现在不过二十三岁,他还有很多年可以活,不能让他好好过一生么?”
“从前阴差阳错,风烟阵阵,现在他一条命好不容易救回来,就要如常人一般生活了,你要断送他么?”
“泰山府君,你要证明你对他的爱吗?”
“那首先就该让他活下去。”
燕萼凝视镜中虚影,“难道,你为了能与安王相伴,不惜故意杀了他,好拘禁他的魂灵,永远在你身侧吗?”
“放我回泰山!”泰山府君不回答他的问题,“是你拘禁我魂灵在凰镜之中,你少来颠倒黑白!”
“安王所中的蛊毒是桃花蛊,你在今昔寺时并不躲藏,你是自杀。”太渊帝让安王弃了上官昭,被拒绝。
现下让泰山府君放过安王:
“既然已为荑儿的生死做了选择,为何还要做多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