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
帝国东部,密林,一个年轻人在树丛中手忙脚乱地奔跑。
和跑酷或者越野经验丰富的老鸟不同,年轻人的跑动毫无章法。
他没有方向,没有计划,腰间的剑鞘随着激烈的跑动上下甩动着,劳累的汗水混杂恐惧的冷汗,几乎沾湿了自己家族长袍的前襟和后背——老练的冒险者绝对不会穿着这种衣服走进森林,更不会让武器随意放飞自我。
在他身后,什么东西突兀地从厚厚的落叶与树枝里一窜而出,如同一团灰色的疾风,死死咬住了年轻人的背影。
两头褐背狼,接下来还有第三头,第四头……
帝国境内的褐背狼本是欺软怕硬的典范,一般情况下它们甚至很少敢于袭击体型比自己大的生物,更多时候以野兔、麻雀甚至老鼠为食,袭击人类,尤其是有武装的冒险者,实际上是违背他们本性的行为。
但凡事总有例外,不是么?
“嘶拉!!!”
年轻人的长袍被身旁尖刺一般伸出的树枝挂住,惯性撕碎了厚实的布料,把缝线从针眼里一个个暴力地扯出,同时也把他的身体甩向不高的空中,目光里的地面毫无办法地在视线中央不断放大,
直到……
褐背狼的嗅觉非常敏感。
他们善于追踪猎物留下的一切气体信息——血,荷尔蒙,外分泌液,排泄物……
这群褐背狼刚刚经历一次危机,上周,巨龙经过他们的领地,吼叫几乎吓跑了所有食物链较底端的食草动物,几乎断绝了褐背狼的食物来源。
褐背狼的领地观念非常坚定,尤其是在雌狼怀胎的时候。族群里的成年雄性褐背狼原本还有为了生计而脱离领地的想法,但腆着肚子的母狼实在让它们不好意思离开。
他们被迫挨饿的第六天,初次参与冒险的年轻人悄悄来到草丛里准备解决“个人问题”。
等他意识到自己和队伍走散甚至还不是最糟的情况时,局势便演变成了一场罕见的森林追逐大戏。
“艹!”年轻人咒骂着爬起身子,鼻尖已经被这一摔弄出了蜿蜒的血迹,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族长袍,一边袖子已经被扯了下来,破烂不堪。
褐背狼突然从长袍的破洞里扑向他。
激素汹涌地窜进年轻人的血管,和他体内微弱的魔力诡异地缠绕在一起,在微观世界变幻出不同的颜色。时间仿佛刻意放慢脚步,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树叶的响动,褐背狼的嘶吼……
年轻人伸手拔出佩剑,精钢铸造的长剑在空气中划了个漂亮的圆弧,动作之快,甚至来不及听到风声,剑尖便就此直指褐背狼柔软的腹部。
褐背狼在空中无法转向。
带着起跳的冲击力,褐背狼的身体狠狠撞上年轻人手上的陷阱,尖端从脖颈下部进入身体,锋利的刃破开组织与器官,将褐背狼的内脏系统毁得一团糟。
更多的褐背狼正在赶来。
年轻人死里逃生后颤抖的手紧握着血迹斑斑的佩剑,他转身正要逃跑,身后却赫然是一片树丛蔓生的岩壁。
褐背狼围住了他。
它们的喉咙深处发出渴望食物的低吼,年轻人体内散发出的恐惧和激素的气味不断刺激着褐背狼湿湿的鼻子,成为了吸引进攻的信号。
年轻人一步步后退着,直到后背紧紧贴上岩壁,褐背狼们围成一个半圆,用贪婪且可怖的眼神紧盯着他。
年轻人咽下一口唾沫,强压着颤抖的身体,朝褐背狼大叫并挥舞佩剑,褐背狼发出一些怪叫,避过迎面而来的锋芒,凶色却未减半分,他们不可能放过这来之不易的猎物——这坨70kg的肉足够支撑他们好一段时间的体力消耗,在弥补前段时间饥饿的同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斩获。
第一只褐背狼发起攻击。他趁年轻人转头的时机从视野的死角猛窜上来,发现了危险的年轻人下意识举起手臂抵挡,褐背狼没有扑上他的身体,但锋利的爪子扯碎了他的袖子,留下火辣辣的疼痛。
年轻人朝着未能得手的褐背狼出剑,力道很猛,把倒霉的褐背狼整个钉在了地上,它挣扎哀嚎,年轻人杵着剑柄,试图平复自己的紧张。
褐背狼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这种配合默契的群居动物几乎是同时发起了进攻,前后三头狼分别跳起,撞向年轻人的身体——他试图反抗,剑紧紧地插在地上,一时竟拔不出来。
剑最终还是出来了,不过还是借了一点褐背狼扑倒他的力。
三头狼的动能和重力一齐加在了年轻人脚下的地面上。
地面索性也脱去了伪装。
松软的土层和并不茂密的藤蔓托不住如此的重量,它们开始崩裂垮塌,落入下方深邃黑暗的洞穴深处。
接着落入里面的就是年轻人,以及身上的三头褐背狼。
他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直到剧痛突如其来,打断了意识。
……
当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入夜。
这个看似天然形成的洞窟里一片漆黑,年轻人试着活动自己的身体——四肢还在,没有骨折,身下是温热的,柔软的,褐背狼的尸体,三头狼整齐地被他压在身下,血肉模糊,年轻人的生还简直是奇迹。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体不知何处,身体上下各处,却一齐发出叫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供血不足同时带来了视线里间断的颤抖与眩晕,所幸,在黑暗的洞穴里,年轻人并不需要多好的视力。
他需要的,仅仅是洞口微弱的月光,仅此而已。
年轻人试图站起来,他和自己的身体做着斗争,比疼痛感更糟的麻木席卷了他的下肢,年轻人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摸索着岩壁,朝那亮光耐心地挪动着脚步。
行至半程,麻木变本加厉,双腿几乎失去知觉,年轻人跪倒下来,嘴里发出语无伦次的咒骂,他放弃了行走,但没有放弃前进,转而用双手撕抓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牵引身体移动着。
尖利的碎石划过手臂和掌心的皮肤,无数微小的划痕在宏观上看来便是双臂上密布的血痕与地面上拖行的血迹。
他的视线逐渐又朦胧起来,身体的痛楚与睡眠的欲望互相争夺着他的意识,但外部的刺激在他脑海中的感觉渐渐褪去,黑暗又一次席卷了年轻人的身体……
……
第二次苏醒。
年轻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大概是这一天的下午。
眼前的明亮还让他稍微有些不适,年轻人眯着双眼,观察四周。
典型的农村木屋,房间却异常整洁,光凭这一点就能排除这是樵夫或是猎人小屋的可能,这两者总是喜欢在屋子里乱放工具或是猎物,和这种整齐的气氛明显格格不入。
体内恼人的痛苦基本消失,年轻人在床上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露出他的双臂——已经缠上了干净的布条,外观上没有发现坏疽的痕迹,但伤口是否有感染还有待商榷。
年轻人下了床,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房里点着微弱的油灯,窗帘紧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恢复了精力,但帮助做到这一点的一定是某个善良的家伙,至少得向他道声谢。
年轻人慢慢踱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欢快地涌进室内,他下意识伸手遮挡,直到瞳孔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屋外的光景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想。
木屋,炊烟,清澈的天空,森林环绕的开阔地,典型的南方村庄。
一些简朴的,白色或灰色的衣物在不远处的晾衣绳上随风飘荡,顺着它们望过去,年轻人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年轻人估计那是典型的乡村女性,坐在矮矮的板凳上,用力搓洗着大盆里的衣物,手脚非常麻利,像王都的卫兵一样,没有战争的时候他们对待衣服总有一股怨气,捶打衣服像捶打敌人的脑袋。
洗衣并没有用去多长的时间,她很快倒空了盆里的水,老练地抬起盆来,拖在腰间,仿佛盆里装的不是衣服,而是军团掷弹兵的易爆魔石。
直到目光相对,年轻人才辨清楚,眼前人是一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妙龄女子。
她的头发是黑色的,长长的辫子看起来健康而富有光泽,与年轻人见过的,都市和宫廷里的女性相比,眼前女子的身材显得结实却又丰满,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却又清纯而不似城里的莺莺燕燕。虽然他清楚那是劳动的痕迹,但在她身上又找不到一点憔悴或是疲累的迹象,这个女人所表现出的异性魅力与年轻人的各种刻版印象格格不入。
看到年轻人伫立在窗边,女子一下子放下木盆,兴奋地迈开步子,以极不寻常的速度奔跑着进了屋,从她的欢快的步伐里,年轻人看到了一种野性的,张扬的,别样的优雅,你可以将其类比为巨龙的振翅,或者是猎豹的嬉闹,一种绝对的力量下表现出的奇妙的美感,仿佛在欣赏忒弥尔田径运动会上身体健美的运动员的奔跑,但那些速度同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猛男绝不会长着这样可爱的脸蛋和令人浮想联翩的秀发。某种程度上,他沉醉其中。
房门被猛地打开,与粗野猴急的行为形成强烈反差的,却是少女精致白净的脸庞和绝妙的身材,以及更加糟糕的——她羞涩的举止。
对话无关紧要,年轻人理解,就是眼前这位少女挽救了自己的生命,她的父母死于火灾,因此从小便懂得如何独自生活,这技能里自然也包括处理创伤。
出于朴素的报恩心理,年轻人决定在村子里帮忙,他至少是一个壮年劳力,剑术也堪堪足够驱赶林中不怀好意的野兽。姑娘的手脚依旧麻利,不论是农活还是家事,她游刃有余,看起来经验丰富;但她的社会经验却十分贫乏,面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好像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有在和年轻人一起,或是在山野中,田地里劳作时,她才会大声欢笑与高歌。年轻人给她讲了许多外界的事,讲了他家族的没落,他作为新手冒险者的生涯,讲剑圣奥克莱的传奇故事……睡前的讲述成了两人生活中几乎必不可少的环节,而故事往往会持续到少女在少年的腿上睡着为止,有时,他们也会拥抱着一同入眠,仿佛相识多年,彼此信任的老友——在寒风中的冒险者们总是像这样取暖。
他拿到了少女木屋的钥匙,然而在这个民风淳朴的村庄里,人们也并不拘泥于锁门这类琐碎的小事,因此这枚钥匙的含义就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年轻人渐渐开始接受在这里的生活。
村子不大,也没有一个确切的名字,大家只是叫这里“村子”,仅此而已,没人能说的上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更说不上这儿的历史与渊源。
在这里,生孩子是极为慎重的事情,一般来讲,只有旧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才被允许生育,这都要经过村庄长老的审查——令人惊奇的是,村庄的长老亦是一名年轻女子,但谈吐间却总是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深沉与老成。
年轻人一时不愿意离开这里,村庄像是一块磁铁一样,紧紧吸引了他的好奇心,在这里,每天的生活都几乎是一场寻宝,他对村庄的历史与人文充满着兴趣。
这里几乎是东西方文化彼此交织,冲突和相互妥协的微缩版本,就建筑样式来说,年轻人暂住的少女家是典型的帝国木制民居,而在村子靠近竹林的地方,则矗立着几间在东方才比较常见的茅草屋;再说说服装样式,少女的衣柜里也是别有一番千秋,她的衣服大多简朴,但很少重样,罩袍,丘尼卡,干练的格子连衣裙,仅仅是包缠出来的褶皱布,麻制的短褐,花色简单的小袖和服,以及年轻人逐渐叫不上名字的那些衣装,年轻人问过少女这些衣装的来历,却得知——大多是父母遗留下来的,而父母又是从他们的父母那里继承……
约莫半年后的一日,村中的长老唤年轻人去了她的宅邸,向他讲明了这座村庄一个简单又令人迷茫的事实。
村里出生的人,都长生不老。
所有的孩子到了成年以后便会停止发育,此后,只没有遭遇疾病饥荒,他们的寿命就和精灵一般,几乎永无止境,而长老本人,在精致娇美的五官和身上华丽的白无垢背后,潜藏着大约上千年的阅历。
年轻人尝试着不去考虑长老衣装背后的深邃含义,那夜,解开谜团的他开始着手准备离开村庄的事宜。
村庄和帝国姑且是闭塞的,偶尔会有妖怪和公国的行商经过,这时他们便会进行最低限度的商业往来,用粮食交换上好的布匹或是农具。
可想而知,一旦把长生不老村的存在报告给皇帝,那可绝对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年轻人兴致勃勃地打包着自己的行李,穿上了那身虽然被褐背狼撕破,但又被少女修补得服服帖帖的冒险者衣装。
“你要走了吗?”
倚在门边的少女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话语中带着压抑不住的落寞。
“是啊,回到帝国去。”年轻人一边向行囊中塞着衣物,一边随意地说着。
少女抓住他的手。
“什……”
“……跟我来!”
顺着少女的手臂望过去,她穿了一件紫色的和服,这或许是少女衣柜里最名贵的衣物,摇曳的烛光下,与瞳孔的颜色相同的和服营造出了别样的美感。
少女拉着不明情况的年轻人走进竹林深处。
她逐渐停下了,年轻人呆呆地立在原地,等待着她的解释。
“等你回到帝国……还会记得我么?”
“……为什么问这个?”
“笨蛋。”
少女突然笑了出来,像她最擅长的反差一样,伴随少女嘴角的弧度而来的是噙满泪水的眼眶,紫水晶般的瞳孔被情绪的雨点模糊。
“我喜欢你的故事。”
“我……我也喜欢给你讲……”
年轻人面对眼前的情况,不知所措,他的脸像在大雪中拼命用手揉搓过那样,热的发烫,他不理解心中汹涌的冲动,正如少女不明白自己心中翻腾的感情。
“答应我……不要忘记我!好吗……”
少女泣不成声,她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恐惧,失落,甚至一点点的愤怒,她无法控制情感的自然宣泄。
接下来,年轻人下意识地把她拥入怀中。
竹林,明月,两人相拥,良久。
“我不会忘掉自己爱的人。”
年轻人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番唐突的宣言,少女惊讶地转过头来,紫色的瞳仁里满是他的倒影。
她也突兀地破涕为笑。
“好。我也不会。”
继身体以后,他们的额头自然而然地相互碰触。
然后是脸庞,然后是嘴唇,然后是……
他们彼此闭上了双眼。
只剩下林中无声而忘情的拥吻,一次又一次……
……
一周后。
按照长老的指示,年轻人顺利地回到了帝国。
觐见了皇帝,他报告了村庄长生不老的秘密。
皇帝兴奋极了,他授予年轻人以子爵的封号和数不尽的财宝与田产。
还有谁能比的上这个幸运的年轻人呢?只因一次阴差阳错的冒险,他从此便拥有权利,拥有财富……
拥有爱情。
带着满溢的骄傲与自豪,年轻人向皇帝申请再回到村子里去。
“去罢!”皇帝这么说着,嘴角勾起一点诡异的笑容。
年轻人回到的村庄。
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
……
仔细想想,皇帝在兴奋什么?
能让一个当朝帝王下如此重赏的,不过是找到了将臣民口中诚惶诚恐的“万岁!”变为现实的良方。
三天之后,帝国的军队来到这里,用灌注了魔法的双手剑和箭矢威逼长生不老的秘密——可惜没人知道,这不是他们能够选择的宿命。
军队带走了所有人,把村庄付之一炬,村子很小,就在大火烧的最旺盛的时候,采野菜的少女才像疯了一样跑出竹林,只看见骑士们押解着村人远去的背影。
年轻人木讷地走过燃烧的残骸,他穿着帝国冒险者最高荣誉的盔甲,礼帽上装饰着漂亮的羽毛,他在被掳走的村人里拼命地寻找过他的恋人,但不见踪影,单纯的村人们向年轻人投来疑惑与不解的目光,但,也很快变为怨恨。
年轻人在曾经是他的家的残骸旁边找到了他的恋人。
少女转过身来,错愕的目光里满是泪痕,她向前一步,似乎想要拥抱他,从这突如其来的浩劫中寻求一点慰籍,但,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开始退后。
“不!别靠近我!”少女惊恐地尖叫着,不断后退,年轻人试图迈进的步伐被她厉声的叫喊止住。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少女哽咽了,难以抑制的怨恨和喜爱混杂成一种无法言表的诡异情感,夹杂着被欺骗的懊悔与不甘,她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颊,开始哭泣。
年轻人这才慢慢上前,他心里或许还尚留存着一丝侥幸,觉得在犯下如此幼稚的过错之后还有挽回爱情的可能。
她狠狠地甩开了年轻人抚慰的触碰。
决绝地冲进了竹林。
泪水混杂着绝望,洒向天空。
年轻人却怎么也追不上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
对长生不老的研究陷入困顿。
帝国将所有的村民一股脑地扔给了魔法学院的教授。
但这些教授是愚蠢的。
思想和见识,以及陈腐的观念让这些学院的老头们束手无策,他们可以活体解剖,可以用魔法进行一系列诡异的测试,结果只是徒劳消耗生命罢了,诚然,他们也不可能一来就从端粒和自由基学说的方向去研讨,更不知道特殊的环境促使那段基因发生的奇妙突变,就算从魔法的角度来说,解体后的帝国魔法学院,连一个高精度魔石共振探测器都造不出来,谈何研究呢?
皇帝为这样的结果感到恼怒。
年轻人却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面前,为凄惨的村人们百般求情。
“行了!削去你的爵位,我就放人!”
年轻人接受了。
他把田产和大部分的财富分给了那些家园因他而消失的可怜人们,长老尚且活着,带着村人们重新试着在帝国的土地上生活,而年轻人,从此却踏上了冒险的漫漫征途。
“实际上是一个简单而又疯狂的想法。”
中年人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还有罪要赎,对于她来说,赎一世的罪毕竟对我的惩罚太轻。”
“这个逻辑很有趣。”
立夏从墙上离开,换了一个姿势,抱着双手望着中年人,
“让我理解一下,你由于自己的莽撞扼杀了大约几百人永生的安详和平静,嗯...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罪孽深重,不过我也不懂人类的等价交换是什么概念,一旦扯到感情问题,人类的交换往往是不等价的。”
“最起码……至少我也得长生不老,与她同寿,用几乎无限的岁月去寻她的踪迹,再说继续花费多少时间去弥补她被偷走的幸福吧。”
中年人的目光里闪烁着微妙的不确定,他紧紧攥着身上的被子,心里不知在思付什么,水仙花的花瓣随风摇摆——没有开窗。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立夏稍微侧了侧身子,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又是一个穿盔甲的家伙进来了,他的盔甲有棱有角,头部大体是一个楔形,正中印着一枚红星,这盔甲和立夏的比起来粗糙了不少,具有工业和暴力的独特气息。
“鉴于时间有限。我们直入正题吧。”
来人突兀地开了口,声音从盔甲上不知道哪个小孔传了出来,成熟稳重的语调声波在小小的病房里四处反射回响,形成了一种立体的,命令似的口吻。
“我刚刚了解了你们对话的全内容。”
中年人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就继续了自己自顾自的讲述,的确就像发布命令的军官一样,在解释时间到来之前绝不会停下。中年人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立夏。立夏用两个光点摆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别担心,这和你的愿望有关。
语句直接冲进中年人的思考之中,令他一时哑口无言。
“我的名字无关紧要。记住我的军衔——中尉,足够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共联科学院正在实验新的改造计划,立夏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中尉用盔甲上的摄像头不动声色地望了望立夏,立夏表示理解。
“生物研究所的院士希望把TX序列的病毒应用在成年人身上。”
听到这个名词,原本应该不为所动的立夏也变得稍微有些奇怪了。
“我不指望你能够理解这些东西,但是,划重点,TX病毒,这是一种能确实让你在几个世纪内不出意外都死不了的东西。”
“也不是不能死。”
立夏补充道,
“把你放到燃烧的火箭发动机后面就行了。”
“哈哈!这倒没错。”
中尉发出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轻笑,他的身体诡异地扭动了一下,然后很快恢复正常,中年人试图把眼前的情景归结于自己的眼花。
“咳,回到正题,这会是一次有趣的手术,当然它的有趣程度与你对现代生物学的认知呈正相关。”
“呃……什么是手术?”
中年人终于按捺不住发问了。
“好问题,这个名词的概念在现在可以说是相当的丰富,所以我稍微简单点说。”
“在接下来51小时(该星球自转周期约为25.5小时)内,你首先会被注射一种特殊的物质,然后剩下的事情就是观察你身体的反应,一旦你心率下降,血管膨胀,脑子出了问题,全身癫痫痉挛,医生就会用难以置信的大剂量激素和药物把你从死亡线拉回来,你的心电图会比过山车更有趣。”
中尉的描述稍微有点可怕,中年人无声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不过我们也是第一次做这件事,在灵长类动物身上做的实验死亡率在97%,但根据以往经验,TX病毒似乎更偏爱认知水平更高的家伙,所以,保守估计,二分之一吧,和掷硬币一样,除非立起来,不然你要么长生不老,要么当场断气。”
中年人眼前的虚空中弹出一个虚幻的屏幕,上面用他不理解的文字写着一行行的条款,接下来的10分钟内,中尉尽可能大声洪亮地为他解释了文字的内容。
中年人的目光却越来越坚定。
这是他离长生不老最近的一步……
“如果你没有任何异议,请在文件的右下角签字,如果你存在任何问题,不要,千万不要签字,全部弄明白之后再考虑。”
中尉话音刚落,中年人就签好了字。
文件在虚空中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了科学院的档案里。
手术将在3小时以后开始。
中年人长吁一口气,向后仰倒在床上,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