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肃王钱镠固然通体笼罩着耀目的光环,仿佛佩金带紫的金枝玉叶一般,然而他并非生于官宦之家,其祖上并不显赫,非贵族之属,所以比较流行的说法是钱镠祖上世世代代以打渔耕田为生,只是庶民——普通百姓而已。不过从钱镠祖上的生存状态和发展趋势来看,又绝非普通百姓所能比拟,似乎在身份上更接近于中小地主。
钱氏之所以成为显姓,乃是因为钱镠之名。
曾祖钱沛,曾祖母童氏;
祖钱宙,祖母水丘氏;
父钱宽,母水丘氏。
以上三世,于唐昭宗天祐三年(公元906)受敕“本道建三代私庙”,并于吴越天宝三年(公元910)即开平四年,受后梁追封为王。彼时钱镠已经受封为吴越王。《十国春秋》载:梁追封王曾祖宣州旌德县令、吏部尚书、左仆射沛为洪胜王。曾祖妣童氏为齐国太夫人,祖太尉宙为建初王,祖妣楚国太夫人水丘氏为晋国九华太夫人,考威胜军节度推官、职方郎中、太府少卿、礼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中书令宽为英显王,妣秦国太夫人水丘氏为赵国太元太夫人,敕建三世祖庙于安国衣锦军。
由上可知,钱镠祖上出身皆“平民”。曾祖钱沛之宣州旌德县令是追授的,祖钱宙则“高尚不仕”,父钱宽亦复如此,仅身后得“赠官”。身后的荣耀也是荣耀,古时赠官一般是指官员去世后,朝廷根据有关规定赠给死者的官号。春秋战国时期即开始实行的加赠去世公侯以爵号的做法,预示着后世赠官制度的萌芽。不过当时是赠予去世者以爵号,而非后世赠官中的官号。到了西汉时期,开始出现了赠予去世大臣以一定官号的做法,此后成为惯例,东汉继承之,于是从汉魏越两晋南北朝、隋唐,赠官经历了一个由滥觞到逐渐发达的过程。而钱镠的先祖并不曾在政府中任职,因此所赠之官号完全是在钱镠发达的前提之下,出于对于钱王世家的褒奖和尊重的一种特殊安排。
洪胜王钱沛墓
钱沛以上,钱镠六世祖钱师宝、五世祖钱仁防葬石镜乡,四世祖钱硕亶葬石镜乡。此三世祖墓均位于石镜乡,根据传统之葬仪,石镜乡应为钱氏家族历代墓地。据《宣统临安县志》卷一《舆地志十四·陵墓·钱逐朴先生墓》所记:
(逐朴)先生名师宝,武肃王六世祖也。墓在石镜乡大钱村,与子仁防、孙硕亶合兆。
是以钱镠以上三世,其葬地皆在石镜乡。钱沛葬于衣锦南乡石镜溪旁,亦在石镜乡。
据《履园丛话》十九“唐宣州旌德县令赠尚书礼部郎右谏议大夫洪胜王墓”记:
《庆系谱》云,公讳沛,字仁泽,武肃王高祖,梁开平中追赠吏部尚书、左仆射,建庙于临安,春秋致飨,追封洪胜王。配童氏,追封齐国太夫人,改封赵国太夫人,合葬于临安县锦南乡石镜溪祖茔。
《庆系谱》乃钱王后裔、北宋钱惟演所撰。钱惟演乃吴越忠懿王钱弘俶第十四子,跟父亲的“纳土归宋”沾了光,年仅十六便被封为右神武将军,听上去犹如手握千军万马,叱咤风云,好不威风凛凛。只不过这样的任命纯属安抚、优渥性质,名为将军,实乃杂号,并无任何职事,整日赋闲家居,研读经史、文辞,曾与欧阳修等文人过从甚密。这是他能撰写《庆系谱》的原因。因此,“石镜溪祖茔”应为后世对钱氏祖辈墓地的习惯称谓。如上所陈,钱沛之所以受到如此尊崇,又是封官又是加爵,皆因钱镠之故。旧时一个家族的先祖总是要配享家庙的,后人正是在对先祖事迹的追忆中慢慢长大,至成人时,则已承袭先人种种美德。从其父祖的口耳相传中,钱镠对这位曾祖的印象历久弥新。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其后世之记忆中,这位钱沛公仅仅是祖庙里所能见到的刻板形象了,所有曾经生动的讯息,逐渐淹没在岁月之河流。
据《宣统临安县志》卷一《舆地志十四·陵墓》:
洪胜王墓,在衣锦南乡石镜溪北祖坟之侧,王名沛,武肃王曾祖也。
早在民国时,钱文选来临安实地调查钱王先祖古墓葬,比照有关文献,发现了其相邻而葬的布局:
谨案《墓域汇志》,载武肃王六世祖逐朴先生,讳师宝,葬临安县石镜乡大钱村,五世祖仁防墓,在大钱村逐朴先生墓次,王高祖与夫人陈氏合葬逐朴先生墓侧,王曾祖沛葬衣锦南乡祖坟之侧,王祖宙墓在茅山之南……
据此,洪胜王钱沛以上三世祖墓均位于锦溪北,三墓“合兆”,即墓地同为一处,钱沛墓则位于其旁侧,暗合汉魏以来的同一家族葬于同一“兆域”之传统。此其一。其二,锦溪即石镜溪。《宣统临安县志》卷一《舆地志十一·山川》:“锦溪,一名石镜溪,在治(临安县)南一里,发源乾坞,沿县东流至独山潭,与苕溪合。”今之锦溪起自玲珑街道化岭脚,讫至锦城街道青龙口,虽起讫地古今叙述有所差异,但大致指谓同一区块,当无疑问。《宣统临安县志》所称之“石镜溪北祖坟”,即指祖坟位于石镜溪(锦溪)北。联系到钱镠即出生于石镜乡功臣山下的钱坞垅,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钱镠所营建衣锦城的核心区块既是自己的出生地,也是自己的祖坟所在地。
如果再联系到这些祖墓的所在均位于锦溪以北,或许更能体会钱氏选择此地的初衷。《礼记·檀弓下》记载“葬于北方,北首,三代之达礼也,之幽之故也”。《礼记》成书于汉代,为西汉礼学家戴圣所编,这里记载了汉代祖先的葬俗,可见在汉代及以前,人们就已经接受了葬地尚北的习惯,坐北向南,而背山面水则符合古人的丧葬习俗。当今考古所发现的原始部落遗址几乎都建在河边台地,这与当时古人狩猎、捕捞、采摘果实的生产生活方式相适应。其实这也就是传统葬仪理论中依山傍水传统的由来。清代《阳宅十书》指出:“人之居处宜以大地山河为主,其来脉气势最大,关系人祸福最为切要。”也就是说,在选择居停之处时要重视山形地势,把小环境放入大环境中去考察,这也就是所谓的“查形观势”原则。后来钱镠之子钱元瓘在杭州龙山的葬地,除了杭州为国家都城的原因之外,亦同样符合上述原则。
至于石镜溪或石镜乡之地名缘起,据考,均得名于石镜山。石镜山则因其有“圆石光莹如镜”而名,《宣统临安县志》卷一《舆地志十一·山川》:“石镜山,在城南里许,其东一圆石,光莹如镜,西有人洞,深数丈,上有望锦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