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如纸的故情
陈胜在称王后没多久,他人就彻底飘了,性情变得十分虚浮。昔日挽着裤脚在田埂上劳作的汉子,如今却每天要摆着帝王排场,餐桌上顿顿是山珍海味,每天绫罗绸缎不断,腰间的玉带格外显眼。他现在甚至算不上半路开香槟,就只顾着自己享乐,此刻的他完全脱离了群众。
有趣的是,在他称王之后,他曾经一位在一起劳作的老乡听说了这件事儿。
于是,到陈县来找他。老乡叩响了宫门,张口便喊:“叫陈胜出来见我!”侍卫见门外站了个粗麻布衣的汉子,便举着长戟厉声呵斥,想逮捕他。
在他说明来意后,守卫才放了他,但仍然没有通报。等陈胜正好出门的时候,老乡上前一步拦住并直呼其名,陈胜看着那熟悉的脸庞,才发现原来是当年一同在垄上种稻的伙伴。于是让他坐自己的马车,带他一起进宫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老乡一直记得陈胜曾在一起种田时,说过的那句“苟富贵,勿相忘!”
老乡见到陈胜,倒也没有多见外,在一同坐上马车时,还拍着车板感叹:“陈胜啊!你这车子还真够宽敞的啊!”
一开始老乡还比较拘谨,特别是在进入宫殿后,惊呼道“真富丽堂皇啊!”
看着宫里琳琅满目的财宝、瓷器等,都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摔坏了。在宫里时间呆久了,老乡便不再保持拘谨,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随便起来,还常常跟人说笑,说陈胜当年跟自己一块儿偷邻居家的地瓜,被追得钻柴堆。
这时候,有近臣进言。
“大王,那客人太过放肆,整日絮叨您昔日贫贱之事。长此以往,您的威严大打折扣啊!
陈胜如今贵为陈王,他觉得着这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怕那声毫无顾忌的“陈涉”称呼,还有那些旧破事儿,怕那些跪拜的臣民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君王不过是个曾经和他们一样泥腿子的农夫而已。
想到这儿他心里就觉得十分膈应,于是下了令把老乡杀死。
他终究还是食言了,曾经那句“苟富贵勿相忘”被他抛在了脑后。
消息传开后,那些曾经跟着同甘共苦的朋友们,觉得他说翻脸就翻脸,都悄悄收拾了行囊离去,此后没人再亲近他了。
《史记》记载老乡因“言陈王故情”被斩,那一刻他过去的不堪,还有这一声声陈胜,都会戳破他精心维持的王威。
其实陈胜大可不必对这些老乡这么苛刻,完全可以拿来当成打造自己基本盘的利器,对他稳固张楚政权是有利无害,但他并没有选择这样做。
如果把待遇都给到这些老乡,有潜力的放在身边重用,没本领的赏赐个钱或者给个小爵位伍长等。
无规矩不成方圆,先把规矩立好,再安排个铁面无私的人物执法,如果这些人犯事儿,立刻让他扮演恶人处理,自己再扮演好人从中斡旋,再犯从众处罚,既维护了规矩,也让犯罪者羞愧,也是表达出下次老乡再犯罪是他们不讲情面,而不是我陈胜不讲情面了。
如此一来,就形成自己的城阳子弟兵,更是成为他腰间的一把刀,而不是陈胜眼中所谓的“无理老乡”。
► 失道寡助
在周文的西路军在戏水一败涂地,而后自刎而死;吴广荥阳也被身边部将所杀后。
而接下来就轮到葛婴了。在陈胜称王前的时候,葛婴奉陈胜命令,率领部队前往南方九江(今安徽寿县)的时候,他遇见了楚国后裔襄疆,为了稳定军心,自作主张拥立了襄彊为王。
但他后面又听说陈胜在陈县称王后,选择立刻杀掉襄彊,提着他的头颅星夜赶回请罪。
大殿的台阶之下,葛婴身穿着甲胄单膝跪地,甲胄上还沾着些许血迹。他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臣一时糊涂,擅立之王,今斩之请罪,愿为陈王效死。”
“擅自立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陈王吗?”陈胜冷笑道。
他打算以此立威,达到震慑其他人作用。在一声令下后,武士的刀架上葛婴的脖颈,拖出大殿斩首了。
葛婴的头颅随后被挂在城门上示众,这时候,武臣的捷报就传了进来。武臣奉命攻打赵地,竟自立为赵王。陈胜气得摔杯,想杀其全家,陈胜气的把杯子重重摔在地上,他指着北方怒吼道。
“反了!都反了!”
“把他全家抓起来,凌迟处死!”
侍立一旁的上柱国蔡赐赶紧劝他,武臣拥兵数万,赵地已尽归其手。此时杀他家人,无异于逼反,到时候反而少了一支抗秦的力量。咱不如顺水推舟,正式封他为赵王,让他继续北向击秦。
陈胜沉默了良久,最终咬着牙同意。
在夜深人静时,他躺在寝殿里,心里在想:如果葛婴也有武臣那样的兵马地盘,自己还会那样干脆利落杀掉他吗?
答案是不会。他敢杀葛婴,不过是因为他手里没兵,没底气反抗罢了。
这个靠杀人立威的念头像一颗毒种,在他心里发了芽。从此再看身边的人,都觉得隔着一层雾。
别人屡屡反他,我认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陈胜并不会用人,他没有组建自己的基本盘。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族人、发小、老乡、旧部、姻亲等一些列和他有着利害关系极为密切的的团体。你看刘邦的丰邑子弟;曹操的曹氏夏侯氏班底;朱元璋的凤阳老乡,他早年家里人都饿死了,于是疯狂认义子义侄,这就是他的班底。
古语说:“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不要小看这些班底,一县之才可治天下,就看你能不能挖掘。
陈胜似乎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见他手下有一个宗族人,也没有把自己阳城的老乡和股友带出来。他不知道团结老乡旧友,别人来投奔他,还把人给杀了。
当初大泽乡起义的九百戍卒,这些人本来就是跟着他做大事的,其实也可以团结这部分人,把他们当成兄弟一样对待,这批人能活下来,说明整体质量肯定还不错,把他们安排成中低层军官,让他们的亲人也来跟着一起干,有功劳者不吝封赏,久了不就成了大泽乡元老派。
如果陈胜真这么做了,武臣在赵地;韩广在燕地;周市也在魏地;他们一看自己中基层军官都是大泽乡带出来的,手下的城阳子弟兵是都听命于陈胜,他们敢不听指令轻易造反吗?
而陈胜并不太懂得管理学,也不太懂怎么驾驭下属,如果碰到下属不听话,只知道一味用刀杀戮而立威,像葛婴等这样有功之臣一样动不动就杀掉,丝毫不念旧情。
从此,他身边的人渐渐变了。他的部将们开始心灰意冷起来,要么假托生病逃走,要么悄悄投了他处;派出去的将领也不听号令,曾经簇拥着他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那群人,纷纷离开了他,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陈胜此前草率的称王操作,他并没有料到会引发什么后果。称王意味着拥有政权及名分,首先要成为被重点剿灭对象。称王的前提是你势力要足够大。
三国前的讨董卓诸侯们纷纷自立,袁术认为自己拥有几十万兵马,又得到传国玉玺,于是他认为自己受命于天,率先于其他诸侯在寿春称帝了,问题是在时候天下群雄皆在,想不通他怎么敢称帝。
结果可想而知,那么多诸侯里面怎么可能没有野心的,他瞬间成为所有诸侯的众矢之的,成为第一个被打击的对象,没过多久袁术与他的政权就身死灭亡了。
聪明的操作如朱元璋,他在占领应天(南京)之前,选择默默无闻的发展。在灭了陈友谅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后,在被部下推举下,才接受了吴王的称号。
在称王了之后,意味着可以吸引人才,招兵买马更加容易,从而更加壮大自身的实力。在明军势不可挡的攻击下,一举消灭了张士诚部队,只剩人心尽失的元朝,这时就名正言顺在南京称帝。
而陈胜可能并没有悟透名正言顺和实力为王的道理,只是脑子一热就稀里糊涂称王了。
秦二世元年的十二月,大魔王章邯终于到来了,这位秦将率领二十万秦军精锐,到达了陈县的城门下。一路破周文的西路军,败田臧的荥阳军。
如今,正朝着陈县扑来...
陈胜坐在王座上,看着殿下的文武百官缩在角落,像是一群瑟瑟发抖的老鼠般,有一位官员哆哆嗦嗦地开口。
“秦军...秦军快到了,大王,咱们逃吧!”
“我是陈王!张楚的王!怎么能逃呢?”他的吼声还在宫殿里回荡,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秦军已破城门冲进来了。
“跑吧!”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似的冒出来,压过了此前所有的骄傲。陈胜带着几个残兵跌跌撞撞往东南方向跑,跳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车夫庄贾扬鞭抽马,车轮碾过积水,溅起的泥水打在车帘上,像一道道深色的泪痕。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长矛刺穿车厢。
陈胜在车上微微闭目,这时候想起了过往,他想起大泽乡的雨,想起来吴广的笑,想起来自己称王时的骄傲。他没料到,自己会像丧家之犬一样,被秦兵追得四处逃窜,连当初共同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兄弟,都没能陪到走到最后。
秦军一直在后面紧追不放,当马车到了下城父(安徽涡阳西北)时,在狼狈的逃窜路上,陈胜再三呵斥车夫庄贾,速度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谁知,身边最亲近庄贾停下车,转身对他就是致命一刀,随后割下他的头颅,驰车去章邯大营领赏去了。
庄贾可能是出于长期积怨与对死亡的恐惧,选择反水背刺。《史记》记载“其御庄贾杀以降秦。”
一切都结束了,陈胜死了。回望陈胜建立的张楚政权,就像黑夜里划过的流星,只留一道短暂光芒,就彻底坠入了黑暗。可他那点燃的火种,却在华夏大地上,悄悄蔓延开来。
历史上非常多的例子,最可怕的就是内部矛盾,内患猛于外忧。一个政权,内部一旦矛盾不可调和,政权犹如一盘散沙,不会形成战斗力,注定离失败不远。
像张楚政权,安史之乱、隋炀帝杨广的隋朝、太平天国...
古往今来,栽在自己亲信手里的领导确实能凑几桌狼人杀,陈胜被车夫背刺;张飞被部下捅刀;安禄山被儿子杀;史思明被亲信反水...
不难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对身边人太苛刻,逼得人家恐惧值爆表,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选择掀桌子自保。
反观朱元璋,他的格局很不一样,对待贪官污吏,他可谓是阎王爷。
虽然他贵为帝王,却对侍卫及厨子们却温柔得像亲爹。
厨子把饭烧糊了。
“没事,换一锅吧!”
侍卫值班打瞌睡了,拍拍肩膀。
“没事,没事,下次多注意点啊!”
主打一个没事,他估计历史看的多了,甚至还专门写信告诫儿子们,对身边的人好点儿,伺候你吃饭穿衣的人,才是保你命的菩萨。
我觉得这才是顶级领导的格局,身边人解除了心理压力,没有谁会傻到那种程度,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谋害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