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四年(公元1300年)六月二十八。德化县,午时,赤日悬天,河面受日光激射,金鳞跃动,碎影万点。一尾尺许银鳞游鱼摆尾于荇藻之间,正自优游,浑然不觉杀机已至。忽闻嗤的一声,一竿细木如剑破水,直取鱼腹。千钧一发之际,木杆竟诡谲偏移寸余。银鱼惊觉,倏忽摆尾快速游离。王逸辰看着快速逃脱的鱼儿,不禁脱口而出“好内力啊!”。随即扭头看去,但见不远处的河岸旁,一棵大树下正站着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僧。这老僧身形微丰,广额圆面,眉长若帚,垂于目侧,眸光慈霭中暗藏慧芒,颔下悬一绺七寸花白长髯,丝丝分明,垂至胸前,随风轻荡,更显沉稳庄重。老僧合掌微笑道:“阿弥陀佛,老衲不忍这活泼灵动的生命就此结束,因此扰了施主的兴头,还望施主见谅。”王逸辰笑道:“哦!我当时谁,原来是大师啊!”“哦?听施主口吻,莫非认得老衲?”“认得倒是不认得,不过却见过大师一面。”说到这里,王逸辰看了看老僧,接着道:“前日我在南昌县北道路旁的一座废庙内避雨之时,曾有幸和一群村民听大师宣讲了一段佛法,想来当时庙中避雨人数众多,大师或许不记得在下了。”“阿弥陀佛,说法度人、开示众生,使其破迷开悟、离苦得乐,脱离凶恶之念,一心向善乃是老衲的平生之志。”老僧道。王逸辰听他说得郑重,顿时心生敬意,说道:“大师的志向委实令人敬佩。”老僧笑道:“施主过誉了,这非我一人之志,乃是所有佛家之人共同的志向。”此刻王逸辰已自水中步出,到了老僧近前,抱拳行礼道:“在下凌岳派王逸辰,敢问大师的法号如何称呼?”“哦!原来少侠是凌岳派的门人啊!老衲九莲山文定。”王逸辰不禁一惊,随即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原来你便是世人称颂的‘广济神僧’文定禅师啊!小可这回当真是失敬了啊!”文定伸手搀扶起王逸辰,笑道:“不敢当,出家人心中从无虚名,老衲只是万千佛家中的一员罢了。”随后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炊饼,递过去说道:“看来老衲与少侠还算有缘,想来少侠也是饿了,老衲身无他物,你且胡乱充饥便是。”王逸辰略一犹豫,还是接了过去,道了声谢后,边吃边道:“唉!前日那场大雨,致使河水泛涨,官道也冲毁了,马不能行,生生折了我一日行程!我骑马趟行了几处小径加紧赶路,原想撑到德化县城再填饱肚子的,没曾想到了此处,腹中实在饥饿难耐,目下倒还要吃禅师一个炊饼,当真……”文定摆了摆手,说道:“少侠急着赶路,可是有要事在身?”王逸辰听后,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文定道:“少侠何故叹气、愁眉不展呢?”说罢,但见王逸辰并未言语,只是呆呆地目视着远方。点点头道:“看来少侠定有着不少烦心之事,不知可否说与老衲听听,看看老和尚能否一解少侠心中之忧。”王逸辰看了看文定,说道:“好,禅师既是高人,也是前辈,小可也无需隐瞒些什么,只是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坐下谈吧!”二人遂坐于河岸旁的青石之上。待王逸辰将父亡母逝、兄妹离散,及欲往漠北复仇之事尽述。文定垂目叹道:“阿弥陀佛,少侠遭此变故,实乃人间惨事,老衲心中悲悯不已,不胜惋惜。然此去漠北复仇,老衲却以为不妥。”“哦?敢问禅师有何不妥?”文定看了一眼王逸辰,道:“失去至亲确是可悲,然以血来还便真的能化解少侠心中之痛吗?”王逸辰不禁被文定问得一怔,说道:“这……或许不能,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人子若不能替慈父报仇,怎有颜面再立于天地之间?”文定问道:“然若需付出偌大的代价,又当如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定要报仇,哪怕是赔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文定看了看王逸辰,但见其眼神坚定不移。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唉!老衲给少侠讲个故事吧!往昔有一剑客,其父母惨遭恶人杀害,他立志定要替死去的父母报仇,待他终获复仇之机,却突生变故。”说到此处,文定突然打住,闭口不语。王逸辰不晓其意,问道:“禅师怎么不说了啊?究竟是何变故?”“便是那恶人抓了许多无辜之人以作要挟,若是剑客想要杀他复仇,无辜之人也定会因此丢了性命,若是换作少侠,又当如何抉择呢?”王逸辰闻言,思量了一会儿,说道:“禅师慈悲为怀,想来是想劝我放弃报仇之念吧!”文定又接着说道:“《梵网经》里讲‘若佛子!以慈心故,行放生业。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无不从之受生,故六道众生,皆是我父母。’你此去漠北,一心复仇,手中利刃难免会伤到他人父母,他们与你父母又有何分别?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啊!老衲观少侠眼神,便知仇恨已在你的心中深深地扎了根,欲解此仇,绝非朝夕可成。老衲虽愿少侠弃复仇之念,修净化之心,然真正的放下,唯有少侠自己方能做到,旁人不过是劝解罢了,终究还得看少侠的自身意愿才可。望少侠莫因仇恨失了心智,世间万物皆有灵,生命至贵,不可轻忽。少侠可明白老衲的意思了?”王逸辰点点头道:“禅师教诲,晚辈铭记于心。逸辰但求手刃仇敌,绝不会妄杀无辜。”言至于此,王逸辰低头沉吟片刻,忽地问道:“禅师,仇恨究竟为何物?为何每念及此,皆痛苦万分,萦绕不去呢?”文定闻言,阖目凝思少顷,说道:“少侠,可知水有其形否?”王逸辰语塞:“这……”文定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右掌朝河面徐徐探去,刹那间,河中水波翻涌,一股水柱竟腾空而起,如灵蛇般疾射掌心。待将触掌,水流骤然凝定,水线连绵不绝,转瞬在其掌前聚成一径约五寸的水球。文定翻转手掌,水线方断,而那水球便就在其手掌之上,漂浮于半空之中。眼见水球剔透晶莹,王逸辰不禁骇然,他从未见过有如此神功,这一刻,他才真正知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文定问道:“少侠,可看清老衲掌中的水球?”王逸辰缓缓颔首。“且看好了。”文定说罢,也未显任何动作,水球却渐次缩小,不一会儿竟消失不见了。原来文定运周身内力凝于掌心,以雄浑纯阳之气催发,将水球炙融蒸散殆尽。王逸辰当真惊叹不已,不禁赞道:“禅师神功盖世,举世无双,晚辈着实佩服得五体投地。”文定摇摇头道:“少侠过誉了,若论及武功,至少当世还有一人远在老衲之上,然此番老衲所展,非为武功,实乃一道理。”王逸辰道:“逸辰愿聆禅师教诲。”文定问:“少侠可记得前日那场雨水吗?”“记得。”“好,依老衲之见,仇恨便如水一般。”王逸辰面露茫然,问道:“竟与水相似?”文定应道:“正是。”王逸辰听后,呆立当场,良久无言,始终不得其解。文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少侠,放弃复仇固然艰难,忘却仇恨则更显不易,无形亦有形,有形亦无形,望少侠审慎处之。”言罢,转身而去。
赤霞漫天,如仙人挥毫泼就的绮丽画卷,层层叠叠铺满苍穹。残阳如熔金,缓缓西垂,将万里山河都浸染成流霞般的绚烂之色。文定立于山巅,望着这令人心醉的美景,却不禁幽幽一叹:“这般瑰丽景色,纵是丹青妙手亦难摹其万一!然狼烟将起,漠北之地恐不久便要烽火连天。待那时,铁蹄踏碎山河,血染黄沙,纵使有此等美景,也不过是为那修罗地狱徒增几分凄艳罢了,可悲可叹啊!”
“天杀的!怎生连半粒粟米也寻不见?这村人都遁入地缝去了不成!”一个蓬头垢面之人骂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王逸辰。经过三十多日趱行赶路,王逸辰终于来到了漠北,然其对当地风土不甚了然,又兼荒旷寂寥,人迹罕至,欲求指引,实非易事。虽只距大元漠北驻军重地乌彦嘎不过三百里之遥,但他已在这方圆数十里内兜转了三日,始终寻不见正途。算起来,他已将近两日粒米未进。这日,他好不容易觅得一处村落,满心指望能补给些食物等,却见这土石筑就的村落竟空无一人,面对如此情景,他怎能不失望呢!王逸辰推开房门,风沙扑面而来,他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这鬼地方,除了沙土,竟无半分充饥之物!”说到此处,看了看栓在木桩上的那匹黑马,叹道:“你倒好,沿途还能啃些青草,我却只能喝风咽沙了。”说罢,拿出了腰间的水囊,用手晃了晃,道:“幸好还有些水,要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接着便打开水囊喝了几口。之后又摸出了怀中的布绘舆图,蹙眉端详,说道:“依那牧民所画,应当不远了,怎地总寻不见?真是撞了邪!唉!都怪我托大了,若央求那牧民引路,此刻怕是早已到了。”正自懊恼间,忽闻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马嘶。王逸辰身形疾动,一跃便来到了身前的屋顶之上,居高而下,但见屋子侧方向的土路上正有一人策马而来。此人是个秃子,身材魁梧,虽奋力挥鞭,然马儿跑得却并不甚快。他定睛一看,已知分晓,原来这匹马的腹部已然中了一箭,鲜血正顺着伤口不断地滴落,在土路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那汉子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狠狠踢了马臀一脚,惊得伤马狂奔而去。他不舍地看了看逐渐消失在风沙中的马儿后,一瘸一拐地朝着不远处的房屋走去,眼看着即将推门而入,却似有所觉,猛然回头向上一看,正好与王逸辰四目相对,那一刻,他眼中不禁满是惊愕。就在此时,忽闻蹄声动地,裹挟着催马急行之喊声从远处传来,不及细想,推门而入。王逸辰循声望去,透过风霾依稀看见,在远处的戈壁之上,正有大批壮汉骑马疾驰而来,铁蹄踏碎荒寂,掀起大片尘烟,与原有之漫天风沙绞作一团,刹那间黄雾蔽空,天地皆成混沌之境。不久,这百余骑便行至王逸辰近前。“将军,屋顶上有个小子。”“吁。”待众人勒住缰绳后,那为首的一个独眼大汉道:“哎!小子,可曾看到有个骑白马的秃子在这经过?”王逸辰眼神一转,猛地摇了几下头,痴笑道:“呵呵,未曾见到媳妇儿。”“什么?劣畜,你说什么?”那独眼大汉骂道。旁边一人劝道:“将军莫理,瞧这小子痴的!”忽听有人道:“将军你看,是血。”那独眼大汉看了一眼,笑道:“不错,是那匹马的血,哈哈。特木尔巴根,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追。”说罢,这一众人便策马而去。待众人远离后,那个唤作特木尔巴根的大汉推门而出,看了看屋顶的王逸辰。随后将双手虚托举至头顶,继而将右手捂在胸前,躬身行蒙古大礼,以示敬意。王逸辰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落地悄无声息,满是沙土的地面竟几无尘土而起。看到如此情景,特木尔巴根不禁一愣。“早听闻将军的威名了。”王逸辰道。“哦?你知晓我。”“兀良将军手下的六大骁将之一,我岂能不知,只是今日才得以相见罢了。”特木尔巴根好奇地看了看王逸辰,刚欲说话便被王逸辰打断道:“将军,我附近有马,咱们赶快走吧!你的马伤了,跑不了太快,相信他们不久便知晓你不在马上,到时定会折返,事不宜迟。”
“你说什么?那独眼汉子便是蒙赫巴图?”王逸辰闻言,陡然驻步。特木尔巴根亦勒住缰绳,沉声道:“正是此贼,我这腿伤便是拜他的飞石所赐。”话后,但见王逸辰面色凝重,略一沉思,随即笑道:“小兄弟莫急,你既来投军,日后取他性命的机会还多的是。只是在这沙场之上,报仇心切最是误事,稍有差池,便会送了性命,定要切记才好。”王逸辰颔首叹道:“不想仇敌近在咫尺,我竟浑然不知。唉!”特木尔巴根劝道:“罢了!蒙赫巴图也非寻常之辈,况且今日他们人多势众,即便早知是他,难道便能报仇吗?”王逸辰无奈点头:“将军所言极是,只能日后再寻机会了。走吧!”随即继续向前奔去。王逸辰的黑马虽然健壮,却算不上顶好的战马,驮着两人奔跑难以持久。为避追兵,他常施展轻功疾行,将马匹留给特木尔巴根一人骑行。亏得特木尔巴根怀中的牛肉脯与酪干,王逸辰得以恢复不少体力。否则,已是饥肠辘辘的他,如何长久奔行?王逸辰仗着自身轻功高强,短时辰内倒可与奔马相若,然辰光一久,体力难支,便需与特木尔巴根并骑,略作休整。幸好凭着漫天风霾,遮掩行迹,二人最终成功摆脱了敌人的追袭。又于次日午前巧遇了一批牧民,特木尔巴根以身上银两够得了马匹和食物,二人稍作休息便再度出发。终于在入夜时分前,赶到了驻军重地乌彦嘎。“哈哈,时辰过得真快啊!天都快黑了,兄弟你看,那便是我们的驻军之地了。”王逸辰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但见前方几里处的大山之下尽是密密麻麻的帐篷,少说也有上千顶,不问便知定是军营了。因为天色昏暗,许多帐篷都已燃起油灯来,从远处观之,犹如天上的星河洒落在这大山脚下一般,煞是壮观。此时只听特木尔巴根道:“漠北统帅海山此刻大军驻扎称海,命兀良将军统兵两万驻军此地,防备绵峰戍以及斡耳寒河的敌军。而床兀儿将军现屯兵于兀儿秃之地。晋王甘麻剌与知枢密院事月赤察儿大人则在和林城内外互为犄角之势。眼下双方都在调兵遣将,不断地调整布局防线,随时可能大举开战。我倒盼着早些开战,也好痛痛快快厮杀一场!当真是有几年没真正率军冲锋了啊!哈哈。”王逸辰听后,不禁点了点头。二人并辔而行,边走边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个土丘之下。“哎!前面说话的可是特木尔巴根吗?”“哈哈,是岱钦兄弟吧!不错,正是我。”“你可算是回来了啊!燃火。”话闭,土丘之上突然燃起了数道火把,一瞬间灯火通明。王逸辰不禁用手遮了遮双眼,定睛一看,只见当前站着的乃是个体壮如牛的大汉,比之身旁的特木尔巴根还要粗上几分,浓眉环眼,阔口虬髯,浑身上下透着豪爽之气。噗通一声,那个唤作岱钦的大汉一跃而下,震得大地轰然作响,犹如地动一般。“怎地?你带去的弟兄就剩这一个?”岱钦惊问。特木尔巴根苦笑道:“是一个都不剩!这位小兄弟是我路上偶遇的。”岱钦大惊:“什么,一个不剩?”特木尔巴根道:“好了,我有伤也就不下马了,将军何在?我有要事向他禀报。”岱钦道:“正在校场,随我来!”说罢,当先引路。特木尔巴根边行边将王逸辰引荐给岱钦,二人互述了几句,这一行人便匆匆往校场而去。没多久,王逸辰闻得声震云霄之呐喊,他骑于马上,居高临下,见不远处豁然出现一片旷地。但见千余士卒聚集于此,灯火辉煌映照之下,一位身着交领右衽棉麻窄袖短褐的大汉卓立于人群中央。王逸辰见此大汉,心头猛地一震,此人身高竟足有七尺开外,鹤立鸡群,其袖口高高挽起,裸露的双臂孔武有力,肌肉虬结,威风凛凛。然而更令王逸辰震惊的,却是眼前之场景。只见那大汉双腿各缠一条粗若成人臂膀的铁链,铁链另一端分别由三十余壮汉牵拉。随着众人齐声呼喊,数十壮汉奋力后拽,那巨人却如扎根大地一般,岿然不动。看到此处,王逸辰骇然色变,他实难想象世间竟有如此奇人,力量之大宛若当年楚霸王在世一般。相持了好一会儿后,那巨汉忽发一声怒吼,声如雷霆,竟盖过了千余士卒的呼喊之声。随后他右腿向后一带,铁链另一端的壮汉们纷纷倒地,紧接着,他便如法炮制,另一条铁链的壮汉也未能幸免。千余士卒见状,不禁齐声高呼道:“将军威武震天下!将军威武震天下……”“这……”“哈哈,小兄弟,此人便是兀良将军了。”特木尔巴根道。王逸辰点了点头,来此地的路上,特木尔巴根已简略跟她提及过兀良将军,此人唤作兀良哈·布日古德,素有大元第一勇士之称,武功深不可测。“将军,特木尔巴根回来了。”岱钦高声禀报。兀良抬手示意众人噤声,只一瞬间,千余人便鸦雀无声。见此情景,王北辰不禁心中暗赞道:“好一支纪律严明之师啊!”特木尔巴根看着兀良向自己走来,赶忙翻身下马,疾步迎上前去,正欲行跪拜之礼,便被兀良扶住。只听兀良道:“你受伤了?”“属下无能,折了将军的威风,带去的数十个弟兄竟无一人生还,若非这位小兄弟相救,恐怕……属下恳请将军责罚。”说罢,又欲下跪,兀良再次拦住,笑道:“哈哈,绕到敌后便如入龙潭虎穴一般,哪能次次顺遂,若当真如此,岂不是咱们的敌人太弱了。哈哈,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无须自责。”言罢,目光投向特木尔巴根身后的王逸辰。此刻相距近了,王逸辰得以进一步看清这个举世无双的将军真容,只见兀良将军四十出头的年纪,浓眉如刀,眉骨高挺,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瞳似淬了鹰隼的锐芒,冷峻深邃。鼻梁高且直,鼻翼宽阔,彰显豪迈。方正的下颌线条硬朗,两撇浓密的络腮胡如钢针般肆意生长,随风微微扬起,当真是一股英雄之气。皮肤呈古铜色,镌刻着岁月与风沙留下的纹路,嘴角微微抿起,透着不怒自威的霸气。王逸辰本已高大,然在兀良面前却矮了一头,其威风之势恐世间无二。“哎!还不跪下。”身后的岱钦用手碰了一下王逸辰,王逸辰赶忙会意,正欲跪拜。只听兀良道:“不必了,你救了我的兄弟?”王逸辰犹豫了一下,说道:“小人只是适逢其会。”兀良闻言,点了点头,随即突出右手,直取王逸辰胸前彧中穴。他长臂如电,转瞬即至。王逸辰不及细思,本能侧身,右手成掌自下而上格击其小臂。“啊!”王逸辰活动一下手掌,但觉手掌酸痛不已,缓了一会儿才恢复如常。赶忙抱拳鞠躬道:“小人不知深浅,竟敢与将军过招,幸得将军手下留情,若不然,恐怕我已性命难保。”原来方才兀良意在试探,并无伤他之意,在即将拿住他彧中穴之时便停手不前,却不料王逸辰反应奇快,出手迅捷。几乎在他停手的一瞬间击中了他的小臂,而兀良何等武功,普天之下能胜他者屈指可数,其内力走的是刚猛霸道一路,实已到了巅峰之境。在其浑厚内力的保护之下,王北辰便如击中了一块铁石一般,手掌被震得疼痛不已。身为当世人的他,岂能不知兀良有心相让,若非如此,自己胸前要穴受创,焉能还有命在?“哈哈哈,好,好,好小子,出手速度及反应都超乎常人,瞧你这模样,想来年纪尚轻吧?”王逸辰道:“禀告将军,小人今年十八岁。”兀良点点头道:“十八,呃!我如你这般大时,可没你这个反应和速度,不错,不错,当真不错。”“哈哈,将军,这小兄弟的轻功更是了得啊!奔跑起来竟快若奔马,且从近一丈高的屋顶跳下,落地时几无响声,当真厉害得很呐!比起岱钦兄弟,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啊!”耳听着特木尔巴根的话,岱钦不禁大声笑道:“哈哈,我俩相差无几,那比起你来岂不也是如此啊!”众人闻言,哄然大笑。王逸辰见这些蒙古汉子豪爽洒脱,顿生亲近之感,也随之大笑起来。“看来你小子天赋异禀,若肯勤加修炼,日后或许可达到我这个境界也未可知也啊!”王逸辰道:“将军过誉了,小人与将军相差甚远,不敢有此奢望。”兀良道:“你姓甚名谁啊?”“小人原籍鄂州路,唤作王逸辰,这有一封信。”王逸辰说罢,将怀中乌力吉图大人的荐书递了过去。兀良接过后,凝眸细览,但见他眉峰紧蹙,半晌未发一言。王逸辰瞧得分明,心中暗自揣度:“倘若他执意不肯收留,这可如何是好?”特木尔巴根见状,急道:“将军!此小兄弟武艺不凡,蒙古话也精通,又曾救我性命,恳请将军收录麾下。”言罢,便要屈膝下跪。兀良伸手扶住,目光扫过王逸辰,顿了一下,而后展颜笑道:“也罢!你既欲从军报仇,我便留你。然军旅不比江湖,军法军纪,容不得丝毫懈怠,若有违逆,定不轻饶!”王逸辰闻言大喜,急忙跪倒在地,叩拜道:“谢将军恩典!”“好,起来吧!”待王逸辰起身。兀良接着道:“只是你非军户,又无军籍等,日后恐难以升迁。”王逸辰说道:“小人不求升迁,只要能留在军旅杀敌即可。”兀良见他眼神坚毅,颔首道:“你既救了特木尔巴根,又有这般身手,便暂且充他的随身亲卫吧。”特木尔巴根喜笑颜开道:“妙极!兄弟还不谢过将军!”王逸辰正要再次行礼,兀良抬手止住:“不必了,以后奋勇杀敌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也是对朝廷最好的报答,可知晓了?”王逸辰应道:“小人明白。”特木尔巴根握着王逸辰的手,朗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且放宽心,跟着我,断不会教你吃亏!”王逸辰忙道:“将军言重了!若非将军相援,我还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这里。此处毗邻两军交界,荒无人烟,若不是遇上将军,恐怕尚有误入敌营之险!”兀良抬手示意二人莫要客套,说道:“既已入营,今后大家便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了。”言罢,目光落在特木尔巴根身后的马匹上。特木尔巴根面露愧色,拱手道:“属下有负将军厚望,你赐与的千里飞……”兀良大笑道:“马群中不乏良驹,只是那千里飞确是难得的神骏啊!”“正是!若不是它,属下断难冲出敌阵,唉!实在可惜!”特木尔巴根神色黯然。兀良转而正色问道:“这几日可有军情?”特木尔巴根即刻应道:“正要向将军禀报,确有要事!”“天色已晚,诸位且散了吧。岱钦,你带这位小兄弟安置。我与特木尔巴根商议军情。”岱钦抱拳领命:“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