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屹猛然转头。
一袭白衣，面容清秀，正是苏幕。
“大少爷，初次见面，老夫就要送你归西，还请大少爷不要见怪。”
苏幕笑着踱步过来，路过封寻时，顺便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
他在韩屹三步开外站定，微微颔首，尽显君子端方。
“还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老夫韩屹。”
“那么，韩先生，你我素不相识，我能问一下你为何执着于要我这个废人的命吗？”
“呵....”
韩屹冷笑一声，抬起聚集灵力的双手，“虽然老夫很想为大少爷详细解惑，但是，还是等下辈子吧！”
他说完话，周身迸发出强烈的灵力波动，目标直指苏幕。
来仁举剑挡在苏幕面前，勉强凝成一道屏障挡住了灵力的冲击。
苏幕好像对眼前的境地不在意，继续说着，“你这个时候强行晋升到九级，是因为你有办法能够摆脱一刻钟后的魂飞魄散。上古传闻有一种力量名曰‘混沌’。而我有两颗属性互相排斥的灵丹，你打算将我的这两颗灵丹碎掉，炼成具有混沌属性的容器，好容纳那个能毁天灭地的明晦之气，对吗？”
韩屹闻言敛了气息，冷声笑道：“你很聪明，可惜啊，你知道的太晚了。”
苏幕与来仁对视一眼，两人都在一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晚不晚的，试过才知道。”
来仁将剑横在眼前，眼中泛起墨绿色的光晕，剑柄在手中瞬间碎裂开，一道漆黑的符咒被他双指夹住置于眉间，随即将符咒挥出，幻化成了十八道漆黑如墨，仿佛要吞噬所有拦路之人的飞剑。
“禁咒，十八绝…”，韩屹不敢轻视，他的实力是虚高，且对战封寻过后，已经是强弩之末。而来仁手里这八级上，无限接近九级禁咒的威力确是实打实的。
“韩屹，咱们且看看，今日谁先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来仁挥手打出，“十八绝，孽镜！”
一剑出，四面八方化出无数虚影，韩屹无法辨别真假，撑起灵气罩硬接了这一招。利剑与其碰撞，如雨打芭蕉般，激荡着韩屹维持屏障的双手。
眼看待剑影将要消耗殆尽，来仁又打出一剑
“十八绝，舂臼！”
这一剑化为无数肉眼几不可见的黑点，包围在韩屹的七窍处，试图钻身而过。韩屹祭出了灵器，强行将其击溃的同时，灵器也被吞噬，变得残缺不全。
“十八绝，磔刑！”
这一剑，似有自己的灵识一样，直奔韩屹的咽喉，紧追不舍。
哪怕是虚高，韩屹到底也是有着九级的光环。
反观来仁，这三剑打出去，看似与其有一战之力，实际上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实力还不足以驾驭此等禁咒，能打出这三剑，已经是他透支生命的极限。
韩屹同样不好过，他的时间不多，如今只求速战速决。躲闪间恍然看到了菜地旁边的苏幕，硬接了来仁一下，伤了半条臂膀，拔地冲向了苏幕。
苏幕后退一步躲过，一脚踩进了菜园，踉跄着险些摔倒。韩屹紧跟着也踩了进去，再次将手伸向了他的喉咙，来仁见状控制着飞剑从苏幕头顶飞过，直奔韩屹，迫使韩屹退到了菜园中央。
此时苏幕站起身，微微一笑，韩屹大惊，转瞬间四肢就被虚幻的锁链困住，无法动弹。
来仁大喜，举剑就要将韩屹斩杀，喉头突然一阵腥甜，不受控制地喷出一口鲜血，飞剑纷纷落地，化为虚无。
他不甚在意地抹了下嘴角，脚步虚浮地走到苏幕身边。
韩屹调动全身的灵力试图挣脱这束缚，“小子，你以为这就能困住我吗？”
苏幕看着他，“这自然是困不住你的”
韩屹没再与他多费唇舌，专注拉扯着锁链，眼看就要有所成效。
来仁上前就要阻止，突然感觉后腰一凉，再回头，满眼的不可置信。
“大少爷，你……”
苏幕这一波当着敌人的面给己方队友背后捅刀子的行为不止惊了来仁。
韩屹错愕地看着苏幕将来仁接住，愣愣地忘记了与身上的束缚对抗。
苏幕眼神冷漠，轻轻将来仁放在地上，“对不住了”
来仁的眼神中透着惊恐，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说些什么，手中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苏幕……”
可惜他再也说不出话了，怀揣着无限的不解与愤怒，来仁闭上了眼睛。
苏幕冷漠地看着这一切，松开了那把罪恶的匕首。
“你这是做什么？”
“接下来的场面会很难看，不需要其他的观众，让他先走一步。”
韩屹冷笑一声，“怎么，大少爷打算孤身对战老夫？”
这话中浓浓的讽刺任谁都能听出来，偏偏苏幕很认真地回答了。
“没错。”
韩屹莫名有些心慌，暗暗蓄力试图挣脱锁链。
这来之不易的一刻钟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他可不想交代在这里。
苏幕不动声色地看着韩屹的举动，须臾间，伴随着金属碎裂的声音，韩屹摆脱了束缚。
“结束了！”
他运起灵力冲向苏幕，苏幕似乎被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韩屹的手被定格在了苏幕脖颈三寸处，再也无法进一步。
苏幕看着他，“是啊，结束了”
此时的韩屹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苏幕蹲下身在天枢位拔下一颗凤焰草，“听说过七煞锁魂吗？”
韩屹的眼皮都在抽动，苏幕知道他是无法回答的，一边将凤焰草扔进结界一边说：
“九级上品禁咒，顶级禁咒里最难布置成功，代价最大的咒术。”
他继续移动着，天权位拔下一颗茄子，一个小型符咒顺势浮于地上。
“六年时间布置，失败了无数次，无论如何都无法缩短它的启动时间。”
天璇位，一把芫荽。
“可怜我也没什么本事，困龙符又锁不了你多久，为了让你这里面待够需要的时间，只好给你表演个杀人看看”
玉衡位，大白菜
“看吧，这不就老老实实地待住了。都说好奇杀死猫，你是没见过杀人？”
开阳位，黄瓜
“不过你也不用太失望，这符咒若是成功了，施术者就要面临全身血肉尽碎，灵丹尽毁，灵魂湮灭”
天玑位，唯一一株小麦
“换句话说，不得好死。用我一人换你这番苦心谋划，这样是不是觉得还不算亏？”
摇光位，苏幕本人站在那里。
“韩屹，我一直在等着你带着九级境界的灵魂来到我面前。只要你进了这里，无论你有怎样的算计，怎样的筹谋都没用。”
七个小型符阵逐渐扩大，缓缓生于半空中，七彩的光芒妖异冲天。
“我会把你的灵魂扔进通天塔，让你成为明晦之气新的镇压之灵，你应该觉得满足。”
苏幕举起双手仰望明月，冷冷的月光好像无情的天道在漠然注视着世间的一切。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或许你还认为，虽然我配不上你的辛苦算计，至少还有父亲为你陪葬？”
韩屹拼尽全力转动了头颅，颈骨发出咔咔的响声，试图从他的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那你可要听清了，通天塔下有一只苏家的守护神兽，本体是英招，能够与天地沟通的英招。只要我速度够快，或者说，你死的够快，他大概率是能将父亲的灵魂带出来的。”
“苏…幕…！”
强烈的恨意促使韩屹咬碎了牙齿，可在禁咒的压制下，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
“虽然灵魂会受到些伤害，实力也会大减。但是，只要活着就好，就如同他对我的期望一样。”
他的眼光尽是残酷的温柔。
残酷到，说这话的同时爆了自己两颗灵丹。温柔到，如此还能忍着痛苦分出一部分灵力护住了来仁。
偌大的符阵随着灵丹破碎献祭的灵力已经成型发挥作用，韩屹的身体被一寸一寸无声地化尽，苏幕的血肉也在一寸一寸碎裂。
待那破碎的美感蔓延到眉心时，韩屹已经化为乌有，符阵如龙卷风般迅速凝结成旋，裹挟着所有力量最终化成了一把被七彩流光形成的锁链所束缚的剑。
苏幕缓缓抬起手，随着他的动作，胳膊上的血肉如同被敲碎的瓷器，一片片剥落。
没有皮肤包裹的血肉勉强握住了这把剑，眨眼间将他带到了空中，飞向通天塔的方向。
行进到昆吾山脚下，苏幕坚持不住被迫松开了手，重重坠落在了他走了无数次的台阶上。
那把剑并不会疼惜他，只循着自己的使命一头扎进了通天塔顶端。
苏幕费力地从地上爬起，血肉模糊的双眼已经看不到他期待的盛景，但是残留的那一点点羁绊还是能够感应到一切都如他所愿。
脚下是走了千百遍的路，哪怕看不见，依旧能走到终点。
三百六十级台阶，每走一步，身上的血肉就随之剥落一部分。有时是一片，有时是几片。一不小心摔倒再起来，半条腿的血肉就留在了台阶上。
原本冰洁的鲛纱已经被染红，脚下也是步步血莲。
他默默算着步子，终于数到三百六十时，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哥？！”
小苏黎先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献祭，然后又见到自己的兄长如此惨烈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整个人几近崩溃。
此时的苏幕是看不见的，但是他勉强听到了苏黎的声音。
苏黎踉踉跄跄地走到他身边，想要扶起趴在地上的他都不知该如何下手。
“哥！你怎么了？！你不要抛下我，求你了！不要抛下我！”
听着弟弟在耳边的哭喊，苏幕本能地扯开了一个笑。
他轻轻抬起几乎只剩下骨架的手，苏黎赶紧握住，抽泣着靠近他，听他那恍若游丝的声音。
“阿黎...送哥哥一程吧...”
苏黎一愣，更加惊恐的哭喊，“你说什么？！我不要！求你了，活着好不好？哥，我求你活着！求你了！”
苏幕放下手，颤抖着指向了自己的脖颈，强撑着维持自己身体的完整，缓慢且无情地向苏黎说着自己的计划。
“你我血脉同源，得到了我的血脉之力，以你先天玄灵之体的能力，一定会在百年内晋升到九级灵圣。七煞锁魂的力量已经被我之前喝的药禁锢在灵海，这血脉还是干净的，一会儿，你将这力量拿走，将我扔进通天塔后面的深渊中，不能让这不祥的力量，毁了西北域，毁了我们的家。”
“哥...到底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啊？！”
苏黎的小脸上泪流满面，握着他的手，声嘶力竭哭喊着拒绝。
他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就突然要他亲手杀了他哥！
“阿黎，你听...哥哥说！”
苏幕感觉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奋力拉住了苏黎。
“通天塔下面有一只咱们家的守护兽，名为森尧。苏家为了通天塔献祭的命运已经被我终结，父亲的灵魂一定会被他带出来，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未来也还有很多路要走。告诉哥哥，你我的名字意味着什么？”
他的质问让苏黎冷静了不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抽噎着回答他。
“你说...嗝！你会为一切旧秩序降下夜幕，而我，将成为新秩序的黎明。”
苏幕欣慰的放下手，整个人充满了放松。
“那么...不要犹豫了。”
苏黎浑身都在颤抖。
他看着眼前几乎已不成人形的兄长，那双总是温柔含笑的眼，此刻只剩两个血肉模糊的空洞。他伸出手，却又缩回，指尖冰凉，仿佛稍一触碰，哥哥就会彻底碎裂。
“哥……”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撕扯出来。
苏幕微微偏了偏头，似乎想“看”向他，唇角还维持着那抹极淡、极疲惫的笑。他脖颈处的皮肤已大半剥落，裸露的筋脉微微跳动，是生命最后的余烬。
“阿黎……动手。”
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苏黎的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他跪倒在冰冷的石阶上，颤抖着伸出手，扶住苏幕几乎只剩骨架的肩膀。触手之处，是黏腻的温热和坚硬的骨。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哥哥身上最后一点清冽的气息。
然后，他低下头，张开嘴，一口咬在了苏幕的脖颈侧边。
牙齿刺破残存皮肤的瞬间，浓烈而磅礴的力量混着生机涌入他的口腔，沿着咽喉滚烫地烧下去。与此同时，是生机剥离时，苏幕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痉挛。
苏黎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苏幕颈边，和鲜血混在一起。他不敢用力，却又不得不用力。他能感觉到哥哥的生命力正飞速流逝，像捧不住的流沙。他的吮吸带着绝望的贪婪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每吞咽一次，心脏都像是被狠狠攥紧、碾碎。
苏幕的手，那只几乎只剩下白骨的手，轻轻抬起来，极其缓慢地、安抚似的，落在了苏黎的发顶，极轻地抚了一下。
这个动作，几乎让苏黎崩溃。
他闷哼一声，咬得更深，泪水决堤。力量在体内奔腾冲撞，属于兄长的血脉与记忆碎片灼烧着他的灵海，而怀中的躯体，却在一点点变冷、变轻。
终于，那股涌动的生机彻底断绝。
苏黎松开嘴，踉跄着向后跌坐，唇边染满刺目的红。他呆呆地看着苏幕。
哥哥的脸上，竟然真的还凝着那抹笑。平静，释然，甚至有一丝如愿以偿的满足。仿佛刚才被至亲吸干血脉、夺走生命的，不是他。
冷风呼啸着卷过昆吾山巅，穿透苏黎湿透的衣衫，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空，无边无际的空洞和麻木。
他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苏幕早已轻飘的躯体抱在怀中。脚步虚浮，一步一步，拖着走向通天塔后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碎石在脚下滚动，坠入无声的黑暗。
站在崖边，狂风猎猎，吹起他额前沾血的碎发。他低头看着哥哥安详的脸，又看向怀中那把自己从小抱到大的、此刻却轻得可怕的躯体。
然后，他松开了手。
没有呼喊，没有告别。那袭破碎染血的白衣，如同断翼的蝶，悄无声息地坠向深渊的浓黑。一同坠落的，还有苏黎童年最后的天真，那些赖在兄长怀里嬉笑的时光，那些对世界毫无阴霾的信任与依赖。
崖边只剩他一个人。
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留下紧绷的刺痛。他望着深渊，又仿佛透过深渊，望向某个虚无的远方。手中还残留着哥哥骨骼的触感，口中仍是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血与灵力的腥甜。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隐约流动的、属于苏幕最后的力量光华，然后，紧紧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刺痛让他眼底最后一点恍惚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清晰。
从此，他是苏黎。
没了兄长的.....苏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