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竹林位于苏府最深处的禁地,常年笼罩在薄雾之中。
几乎就在苏幕踏入竹林的那一刻,苏玄凌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却精准地将另一只空杯置于对面,提起石桌上那只冒着热气的紫砂壶,倾泻出一道晶莹的水线。
茶叶在杯中舒展,散发出清冽如雪后初晴般的香气。
那是采自昆吾山巅的茶“云涧雪芽”。
没有灵气,还苦的要死。
苏幕缓步走近竹亭,在苏玄凌对面坐下。
茶温正好入口。
他执杯轻啜,感受着那清冽的茶香在唇齿间散开,随后化作一股温和的暖流沉入丹田。
苏玄凌:“......”
“儿子,这东西你喝的这么优雅,让为父有种虐待你的错觉。”
“父亲多虑了。”苏幕放下茶杯,第无数次回应道,“我喝着不错。”
苏玄凌无奈抬眼看向儿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苏幕笑平静笑笑,“今日来,是想与父亲谈谈唐家之事。”
苏玄凌脸上的闲适瞬间敛去,他放下酒杯,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唐家的事,自有为父处理。你身体不好,不必操心这些。”
“若只是寻常纷争,儿子自然不会过问。”
苏幕直视父亲的眼睛,“想必父亲已经知道了,唐家老祖闭关冲击八级,背后却是有贵人相助这件事。”
苏玄凌瞳孔微缩,但表情依然平静:“是吗?看来唐家也是有些人脉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看来父亲已有对策。”
苏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那么,若他们真的对通天塔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父亲又当如何应对?”
竹林里安静下来,只有竹叶相碰的清脆声响。
苏玄凌沉默片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缓缓道:“小幕,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他注视着自己长子的眼睛,眼神里都是坚决。
“你只要好好活着,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影响到你。”
苏幕自然知道他这句话里藏着的关切与决绝,但是,苏幕也有自己的坚持。
“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父亲,通天塔事大,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还请父亲不要犹豫。”
他这一句话惊到了苏玄凌,周身灵力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霎时间,竹林狂风大作。无数月寒竹疯狂摇曳,竹叶如刀刃般在空中飞舞,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苏幕坐在风暴中心,衣袍猎猎作响,发丝狂舞,面色却依旧平静。他甚至没有抬手遮挡,只是静静看着父亲,眼神清澈而坚定。
风渐渐平息。
苏玄凌深吸一口气,收敛了灵力。他看着儿子苍白却倔强的脸,眼中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愤怒,有心疼,有无奈,更有深埋的痛苦。
父子俩就这样对峙着,时间仿佛静止。
最终,苏玄凌败下阵来。他颓然坐回石凳,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孩子,你不要太小看咱们家。苏家能屹立西北域万年不倒,不是没有道理的。”
“儿子从未小看过家族。”苏幕轻声说,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
“只是父亲……我的时间,不多了。”
这句话轻如耳语,却像一记重锤砸在苏玄凌心上。
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苏幕,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最终,他猛地转过头去,藏住了瞬间泛红的眼眶和几乎要溢出的痛苦。
苏幕看见了父亲颤抖的肩膀,心中一阵刺痛,却依然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早晚都要面对的,这一点您比我更清楚。”
“所以——”
他站起身,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若真到了那一刻,还请父亲不要犹豫。我会利用好这次机会,为苏家,也为阿黎……永远终结这个宿命。”
说完,他深深看了父亲一眼,转身朝竹林外走去。
白袍身影在莹白的竹林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薄雾深处。
苏玄凌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一尊石像。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被捏碎,锋利的碎片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石桌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儿子的话——“我的时间不多了”、“永远终结这个宿命”。
不知过了多久,苏玄凌缓缓松开手掌,任由碎片掉落。他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心的血迹,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已冰冷如寒冬深潭。
“十一。”
“家主。”苏玄凌的暗卫十一,单膝跪地,声音平淡无波。
“去西山境,请封家主来一趟。”
十一身体恭敬应道:“是。”
黑袍身影如烟雾般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玄凌独自坐在竹亭中,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半个月的时间,在平静的表象下悄然流逝。
苏府内一切如常。
苏黎依旧沉迷修炼,苏幕也每日种菜画符,只是喝药的频率明显变高。
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在第十五日的清晨,终于露出了獠牙。
那日天色原本晴朗,万里无云。可到了辰时三刻,西北域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天地灵气疯狂朝某个方向汇聚形成的异象。以唐家所在为中心,方圆千里的灵气如百川归海般奔涌而去,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电闪雷鸣。
小院里,来仁抬头望天,脸色骤变,“这是……天劫!”
苏黎难得没有修炼,来到小院陪着他哥种菜,闻言小脸严肃地看着天空中的异象:“唐家老祖...真的突破了?”
苏幕仰头看着那越来越恐怖的雷云,眼神深邃,“八级灵尊的天劫……果然声势浩大。”
天空中,雷云越聚越厚,紫色的电光在云层中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西北域的人都能看到这壮观而恐怖的一幕,无数修行者走出屋外,震惊地望着天空。
雷劫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期间,栖霞城方向传来数十次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那是天雷劈落的动静。每一次雷击,整个大地都在震颤,仿佛天地都要崩裂。
终于,在正午时分,最后一道水桶粗的紫色天雷轰然落下。
那一刻,天地失声。
紧接着,一股浩瀚如海的威压从栖霞城方向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西北域。那威压中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和无可匹敌的力量,仿佛神明降临凡间。
“成功了……”来仁喃喃道,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苏幕却忽然低头拉住了苏黎的手,“阿黎,去通天塔等哥哥好不好?”
“哥?”
苏黎很疑惑,心中涌上一阵惊慌,拉着苏幕的衣袖不肯撒手,“我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苏幕笑笑,蹲下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小家伙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手点点头,转身踏上了通天塔下面的三百六十级台阶。
于此同时,那位刚刚晋级的唐家老祖正挥舞着灵翼,直奔苏家而来。
一道惊雷过后,唐家老祖凭空出现在了苏家的院子里,周身萦绕着暗红色的火系灵力,雨水落下沾染上,瞬间被化尽。
他环视了一周,最后看向屋门口坐着的人说:“苏玄凌,连个防风抗雨的符阵都舍不得开,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苏玄凌起身拿起脚边的伞,撑开来走出屋外,拾级而下,立于十步开外,轻抬下颌看着他:“唐绍,不请自来,你算哪门子客人?”
唐绍森然一笑,“小子,我与你爷爷是同辈,你竟敢对我直呼大名?”
苏玄凌不屑:“你又不是我家长辈,修炼者靠实力说话,你我同级,在我面前不必摆你高人的架子,有话说有屁放,别耽误老子看景”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唐绍听了却仰天大笑起来,久久不能停歇,苏玄凌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待智障。
等他终于笑够了停下,苏玄凌冷哼道:“怎么,大老远来一趟,就为了给我表演你唐家人是如何傻笑的吗?”
唐绍看着苏玄凌,眼中是夙愿得偿的精光,“靠实力说话?好!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实力!”
话音落,唐绍的背后展开一双巨大的火焰翅膀,撑开时的热浪以他为中心迅速辐射开,将被大雨侵润的地面都烘干如初。
苏玄凌将伞面放下,挡住了迎面而来的炙热气息,随即将伞收起,握着伞柄,缓缓向外抽动,一柄泛着青 光的灵剑带着如琴弦断裂的争鸣声震慑出丝毫不弱于那翅膀的灵力波动现出它凛冽的真容。
苏玄凌右手持剑,将那伪装成伞面的剑鞘掷于脚下,看着唐绍脸上那收不住的猖狂说道:“哟,突破八级了?”
唐绍煽动翅膀,凌空看着苏玄凌那波澜不惊,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脸分外不爽。
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期待的是看到苏玄凌脸上的恐惧,担忧,羡慕,总之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苏玄凌,七级九转与八级之间的差距是天堑,不是你拿着一把九品灵剑就能填补的了的,我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你,何必强装镇定。”
许是苏玄凌积威甚重,唐绍一时间有些摸不准他到底是真的有所防备还是另有安排。但是想到西山境的唐家人送来的消息,封寻就算日夜兼程赶过来也要两天后才能到,他不在,苏玄凌凭什么这么淡定?
与唐家打交道多年,苏玄凌一眼就看出了唐绍不着急出手的理由,嗤笑道:“怎么?担心封寻藏在暗处给你致命一击吗?确实,且不说你用了什么损人不利己的方法晋升了八级,究竟有没有正经的八级实力。封寻数年前就踏入了这个境界,灵力根基比你扎实得多,你惧怕他是应该的。”
还嫌刺激的不够,苏玄凌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话说,封寻没比我大几岁,比你的孙子辈骨龄都小,你才勉强跟他一个境界,这几百年的日子,莫不是都过到了狗肚子里?”
唐绍不为所动,“小子,不用激我,左右封寻不在,等我杀了你,下一个就是他。你们,都要死!”
伴着那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死’字,唐绍从半空中瞬间聚起一团火焰砸向苏玄凌,苏玄凌挥剑将其一劈两半,却见唐绍五指成爪,借着劈开的火焰缝隙向他的心口袭来,转瞬间将灵力聚集在脚下,借着反冲力脱离攻击范围,途中还挥手把被他扔在地上的伞面剑鞘砸向唐绍的面门,被唐绍抓住,徒手捏成了碎片。
此时苏玄凌已经与唐绍拉开了距离,只见他右手持剑,左手伸出两指顺着剑身自下而上,暗系灵力顺着他的动作包裹在剑刃上,瞬间化成一片片碎片,随即向唐绍飞射而去。
八品灵剑的威力不弱,唐绍运起灵力丝毫不敢懈怠地躲避着,一边躲一边向苏玄凌靠拢,可是那碎片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对唐绍穷追不舍,逼得唐绍也祭出了自己的灵剑,耍了一套滴水不漏地剑招将那些碎片打了出去,随后猛然跺脚,挥动翅膀借势举剑砍向苏玄凌。
苏玄凌见状抬起左手做了个收拢的动作,将那些碎片收回重新聚成一柄完整的剑格挡住,灵力之间的冲撞直接透过他的身体将脚下的青石板震成了齑粉。
唐绍背后挥动着火系灵力凝成的翅膀悬浮于半空中,居高临下地对苏玄凌说:“原来这剑是这么用的,确实玄妙。苏玄凌,要不是知道你是靠着那通天塔下的神力走到这一步,我真想好好夸夸你的天赋。西北域皆知你苏家历代不乏天赋高绝之人,却不知,你们不过和我一样,都是一丘之貉!”
“老东西,你自己为了提升境界不断依靠外力,就觉得所有人都如你一般?谁告诉你通天塔下是神力的?那要是神力我苏家何必世世代代为它献祭不让它暴动害人?你是猪吗!?谁说什么都信?!”
苏玄凌说完将剑身又变成一堆碎片,唐绍的剑突然没了支撑,身形猛然矮了下去,苏玄凌后退半步猛然拔身而起从他头上空翻了过去,一脚踹向他的后背。
唐绍此时转身已经来不及,猛然煽动翅膀迫使苏玄凌在半空中撤回脚,凌空转了几圈重新落地。
两人重新拉开距离对峙,这短暂地交手让苏玄凌确定了几件事。
一是唐绍那不知怎么突然提升的灵力确实没有正常修炼得来的扎实,虽然能凝聚灵翼,但是能明显感觉到那翅膀上的灵力稀薄的跟惨了水的酒一样。
二是那个出现在唐家的神秘人,不知用什么办法让唐绍相信了通天塔下不是灾祸,而是能助人提升实力,洗涤天赋的神力这种鬼话。
唐绍此时很兴奋,在他的认知里,苏玄凌地实力越强,越说明通天塔下的神力有用,他眼中泛着凛冽的精光,左手背后,暗暗聚起灵力,嘴上说着:“小子,你确实强,居然能跟我过这些招,我突然不想杀你了,要不咱们做个交易,你把你那个废物儿子交给我,我留你一条小命日后为我效力如何?”
苏玄凌简直要被气乐了,“老鬼,天还没黑呢,这就开始做梦了?”
“哦?看来是不答应了,那你不妨猜猜,你那两个儿子,现在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