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该喝药了。”
来仁站在门外，看了一眼乱糟糟的书案后，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走近了那个在躺椅上悠闲摇晃，被书卷挡住脸的苏幕。
听到又要喝药，吱呀吱呀的躺椅瞬间静止。原本就挡住脸的书卷直接覆盖住了那清秀的面庞。整个人的气质从文弱俏公子，瞬间变成了妄想能逃过一劫的孩子，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这样的场景每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所以来仁见怪不怪的狠下心肠，将书卷拿开，对着闭紧双眼仍然拒绝面对的苏幕重重叹了口气。
“我是真想不明白，药是你自己配的，你这一副不想喝的样子，让外人看见好像我给你下毒一样。你对得起我瞒着别人给你熬药的辛苦吗？”
在他的控诉下，苏幕皱着眉头睁开眼，一手将书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冷哼一声冲着来仁伸出另一只手。
“再磨叽我扣你工钱！”
来仁将手里温度正好的药递到他手里，脸上丝毫不怯。
“咱先说好，你要杀要剐都行。要是扣工钱，以后别指望我再给你熬药。”
苏幕一边咕咚咕咚喝药，一边听他嘘嘘叨叨，一碗药三两下就见了底。
趁着他喝药，来仁顺手把他旁边乱糟糟的案几收拾了一下。看着他方才手里拿着的那本书的封皮有些奇怪的问道：“最近又梦见那个人了？”
苏幕将药咽下去，把碗递给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来仁将空碗接回来，很是疑惑，“就算不能修炼，你还是个高级符师，按理说不应该被侵入神魂，怎么会长时间的梦见同一个人？你确定不认识吗？”
苏幕笑笑，指着墙上的一张画像无所谓道：“从我记事起就隔三差五地梦见他，你说我认不认识？再说了，一个梦而已，兴许就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才缠着我不放呢。”
来仁是苏幕八岁那年被送到他身边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听他说过会梦见一个男人。等到他十五岁的时候，特意学习了一些丹青之道，将人画了出来挂在房里。
讲道理，苏家一众人见到苏幕画的这副画像后，包括他爹苏玄凌在内，不约而同地都觉得他们家这个大少爷多少沾点自恋。
因为画像中的男人，跟苏幕看起来起码有五分像，只不过面容更加硬朗而已。
结束了做梦的话题，苏幕静静地等待嘴里的苦味散去。
看着喝完药后在躺椅上呼吸都变得清浅的苏幕，沉默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这药喝了一个多月了，我怎么觉得你这身子没好不说，反倒更弱了。要不我去找凌落过来给你看看？”
倒不是来仁怀疑苏幕的能力，毕竟这位大少爷可是天机骏利，夙慧天成，年仅十六岁就能做出八级符咒的顶级符师。哪怕因为灵丹有异不能修炼，都能创造出一门借用他人灵力画符的功法。
区区丹药之道，他不认为能难住他。
可是医者不自医的道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否则来仁也不会建议让那个讨厌的鲛人来。
苏幕缓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睛偏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艳阳天，在来仁看不见的地方藏起了不能言说的情绪。
再转过头，脸上又是他一贯的温文尔雅，言语中都是戏谑。
“凌落那个家伙要是知道我宁可自己配药都不用他，会不会一气之下毒死我？”
来仁瞬间被噎住了。
他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看着他有些纠结的神情，苏幕笑笑起身。
“书看得累了，今日天气不错，你去告诉一声，让阿黎来见我。”
来仁放下药碗，应了声“是”。转头就离开向东跨院行去。
而他走之后，苏幕看着残留着药液的碗底，隔着衣服将手掌贴近自己的心脏，感受着那缓慢的跳动，随后扯出一个自嘲般的笑，转身出了门。
玄灵大陆分两域四境，苏家所在为西北域，而另外一个，是神之领域。
苏家作为西北域的实际掌控者，苏家府邸坐落在全大陆灵脉最纯粹的昆吾山。
而苏黎的住的东跨院，则是整个苏家宅邸灵力最温和的地方，这是苏幕亲自为他选的居所。
来仁是苏幕的护卫统领，苏黎身边的护卫和暗卫自然不会拦他，也不会特意通报苏黎。
他就这么进了东跨院，一眼就看见苏黎的身影正在快速移动，脚步忽左忽右，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
先天玄灵之体。
这种千年难遇的体质让苏黎从出生起就注定不凡。灵力自然汇聚，无需刻意修炼便能日进千里。如今不过八岁，已是四级灵师，这般天赋，在整个玄灵大陆的历史上都属罕见。
苏黎此刻练习的正是苏家家传灵技“瞬杀步”。这门步法共分九层，而苏黎每一步踏出带着的灵力波动，竟已隐隐有了第五层的雏形。
来仁站在训练场边缘，没有立即出声打扰。他静静看着苏黎将一套步法完整走完，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呼——”苏黎收势站稳，长长吐出一口气，小胸膛微微起伏。一旁的护卫赶忙递上浸湿的布巾，他接过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才注意到场边的来仁。
“来仁大哥？”
苏黎眼睛一亮，又故作沉稳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仁拱手行了拜礼，恭敬道：“小少爷，大少爷请您过去一趟。”
听到“大少爷”三个字，苏黎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压不住的惊喜光芒。他几乎是立刻将布巾往旁边一扔——
“你不早说！”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中的话语。
护卫手忙脚乱地接住被抛弃的布巾，与来仁相视苦笑。
来仁摇摇头，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他知道以苏黎的速度，等他回到东跨院时，兄弟俩的“见面礼”恐怕已经开始了。
果然，当苏黎飞奔至苏幕居住的“静心小院”时，刚迈进一只脚，院中骤然灵力波动——
三张四级符咒呈品字形迎面袭来。
符咒上红光流转，赫然是攻击性极强的“炎爆符”。这若是实打实地击中，即使苏黎是四级灵师也难免受伤。
电光石火间，苏黎本能地施展瞬杀步。只见他左脚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右侧飘出三丈，堪堪避开第一张符咒；紧接着腰身一拧，以一种几乎违背常理的角度向后仰倒，第二张符咒擦着他的鼻尖飞过；最后他双手在地面一撑，整个人凌空翻腾，第三张符咒从身下掠过，撞在院墙上炸开一团火花。
整个过程不过两息时间。
苏黎站稳身形，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他抬头望向院中那道清隽的人影。
苏幕一手拿着浇花的水壶，另一只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泛着微弱的灵力光芒。刚才那三张符咒，竟是他以如此随意的姿态操控的。
“反应不错。”苏幕嘴角微扬，手中的水壶继续给他种的菜浇水，动作悠闲从容。
苏黎眼睛一亮，立刻像只欢快的小兽般飞奔过去，一把抱住苏幕的腰，仰起小脸，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期待：“哥！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苏幕被他撞得微微后退半步，失笑摇头，伸手揉了揉弟弟汗湿的头发：“阿黎果然厉害，不到十天就将瞬杀步练到了第五层。这个速度，父亲当年也做不到。”
这话并非夸大。据苏家家主苏玄凌自述，他当年练成瞬杀步第五层时已十二岁，而苏黎如今才八岁。
得到哥哥的夸奖，苏黎很是受用，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哥你放心，我很快就能练得像来仁大哥那样！到时候我保护你！”
话音未落，刚踏进院门的来仁脚下一顿，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可已经是七级灵师，瞬杀步练到了第七层，这小子倒是敢想。
苏幕拉着苏黎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倒了两杯清茶，推了一杯到弟弟面前：“让你学这个只是为了让你了解这门灵技，不是让你精通，不用那么用功。”
苏黎对此不置可否，捧着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然后认真地看着哥哥。
“我要学好所有灵技，以后才能保护好你。”
这话他说得无比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
苏幕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深处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笑了笑，换了个话题：“好了，说正事。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榷场去过了吗？”
提到正事，苏黎立刻端正了神色。他放下茶杯，小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严肃：“去过了，按照哥你的嘱咐，我在榷场‘偶遇’了唐家那个叫唐启的小子。”
“我假装看中了同一件灵材，跟他起了争执。”苏黎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语速不快，但条理清晰。
“那小子脾气火爆，几句话就被我激怒了。我趁机嘲讽唐家这几年式微，连个像样的高手都没有，全靠一个闭死关的老祖宗撑场面。”
苏幕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他果然上当了，气得脸红脖子粗，说什么‘我家有贵人相助，老祖此次闭关必然会成功，到时候苏家的一切都是我们唐家的！’”
苏黎说到这里，皱了皱小眉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哥，他是不是被我气疯了？这种话都敢乱说。”
苏幕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院墙外那片蔚蓝的天空上，眼神深邃。唐家老祖唐绍突然宣布闭关冲击八级灵师，此事在西北域不是什么秘密。八级灵师，在整个大陆都算是顶尖强者，若唐绍真能突破成功，以他们对苏家资源的觊觎之心，想必很快就会有风波动荡。
但比起这个，唐启口中的“贵人相助”却让苏幕更加在意。
唐绍卡在七级巅峰已有百余年，早已过了最佳的突破时机，此次却有如此把握，除非——
“他还说了什么？”苏幕问，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苏黎仔细想了想，摇摇头：“就这些。后来唐家的护卫来了，他就被拉走了。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他说话时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为了逞口舌之快胡说的。”
苏幕的心沉了沉。
一个家族若真要筹谋什么大事，对外自然会严防死守，但对内，特别是对那些不谙世事的小辈，却往往会疏于防范。这些孩子听到长辈的只言片语，便可能在不经意间泄露天机。这正是苏幕让苏黎去试探的原因。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会是刻意来打探消息的？
更让苏幕在意的是，父亲苏玄凌最近的行踪也有些异常。
这些零碎的线索在苏幕脑海中逐渐拼凑，形成了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画面。
“哥？”苏黎见哥哥久久不语，有些担心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苏幕回过神，对弟弟笑了笑：“没有，阿黎做得很好。”他站起身，“你继续练功吧，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苏黎也跟着站起来。
“去见父亲。”苏幕整理了一下衣袍，语气平静，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决断。
有些事，不能再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