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池沸腾，粘稠的血液翻滚着，发出咕嘟咕嘟的瘆人声响。
“多么完美的容器……”血手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直接挤出来的，带着湿漉漉的回音，“白虎之魂，杀伐本源，至刚至煞……只需将你的神魂抽离，注入我的血神子，它便能真正活过来，成为拥有灵智的、堪比金丹的杀戮兵器！”
李观微踏前一步，八卦镜高举，镜面迸发出刺目的清光：“血手，三百年前你侥幸逃脱，今日还敢在此作恶！”
“作恶？”血手歪了歪头，那个动作在无面的脸上显得格外诡异，“李道友言重了。本座不过是在追求大道——以血炼魂，以魂证道，此乃我血煞宗正统传承，何恶之有？”
“以生灵精血魂魄为材料，还敢自称正统？”沈青霜长剑出鞘，霜寒剑气弥漫开来，将身侧翻涌的血腥气驱散三分。
“呵……青云剑宗的小丫头。”血手的独眼转向她，“你懂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修士夺天地灵气是为修行，本座夺生灵精血魂魄，亦是修行。区别何在？不过是你等占据‘正统’之名，便可随意给他人定罪罢了。”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玩味：“说起来，你们青云剑宗的开山祖师青云子，当年不也是靠着一场血祭，才得了那柄‘青云剑’的认可么？怎么，只许你们杀人夺宝，不许我炼魂求道？”
沈青霜瞳孔微缩，握剑的手紧了几分：“邪魔外道，休要污蔑祖师！”
“是不是污蔑，你回去问问你师尊便知。”血手轻笑，笑声在空旷的谷底回荡，“不过……你们大概没机会回去了。”
他抬起苍白的手，五指张开，对着血池中央那具悬浮的暗红身躯虚虚一握。
嗡——
血池剧烈翻腾！无数道血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缠绕，最后化作九条粗大的、完全由粘稠血液凝聚成的巨蟒！
每一条血蟒都有水缸粗细，长达十丈，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螺旋利齿的巨口。它们在空中扭曲、盘绕，发出嘶嘶的、仿佛万蛇齐鸣的声响。
“九幽血蟒阵。”玄鹤道人脸色发白，“这是血煞宗压箱底的护法大阵之一！九蟒联动，可困杀金丹！”
“列阵！”李观微大喝。
三十余人的队伍迅速结成防御阵型——天机阁执事在外围，手持各种法器符箓；各山妖兵与修士在内侧，准备近身搏杀；白寅和沈青霜被护在阵眼位置，这是李观微的安排。
“白队长，沈仙子，你们的目标是血手和那具血神子。”李观微语速极快，“我们会尽力拖住九蟒，给你们创造机会。记住，血神子尚未完成，血手必须分心操控它和阵法，这是你们唯一的优势！”
话音未落，九条血蟒已俯冲而下！
第一条血蟒撞向队伍正面，被三名天机阁执事联手以“三才金光阵”硬生生挡住，金光与血蟒碰撞，爆发出刺耳的腐蚀声。
第二条、第三条血蟒从两侧袭来，数名妖兵怒吼着迎上，刀光剑影与血色粘液交织飞溅。
战斗瞬间白热化。
白寅死死盯着血池边的血手。那只血色独眼也在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戏谑。
“他在等我过去。”白寅心中明悟，“血神子需要我的神魂才能完整，他绝不会在远处直接杀我……他会想生擒。”
这是机会，也是致命的陷阱。
“走。”沈青霜低声道。
她身形化作一道青色流光，直扑血池！霜寒剑气在前开路，所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被冻结成细小的冰晶。
白寅紧随其后，四肢发力，在地面踏出深深的爪印。爪尖金色气芒重新凝聚，但这次他没有急着攻击，而是将绝大部分煞气用来强化速度与爆发力。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柄利剑，刺向血池中心！
血手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了另一只手。
血池中，那具暗红色的血神子，缓缓抬起了头。
那颗占据了整个面部的巨大血色眼球，锁定了沈青霜。
然后，它动了。
不是飞，不是跳，而是如同鬼魅般“滑”过血池表面，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一串残影！四对扭曲的骨翼展开，却没有扇动，仿佛只是装饰。
沈青霜瞳孔骤缩，长剑急转，霜寒剑气化作一面冰盾挡在身前。
铛——！！！
血神子的右臂——那是一条覆盖着暗红角质层、末端是五根尺许长利爪的怪物手臂——狠狠砸在冰盾上！
冰盾应声而碎！沈青霜闷哼一声，身形倒飞而出，在空中勉强调整姿势，落地时踉跄了三步才站稳。她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
好强的力量！
“小心，它的力量已经接近金丹初期！”沈青霜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但动作有些僵硬，灵智未开，只能执行简单指令——它在阻止我们靠近血手！”
白寅点头。他看出来了，血神子的攻击虽然狂暴，但缺少变化，更像是一台按照预设程序运转的杀戮机器。
“我牵制它，你找机会绕过去！”沈青霜咬牙，再次迎上！
这一次，她没有硬拼，而是将《冰魄寒光剑诀》的身法施展到极致，在血神子周围游走，霜寒剑气如雨点般刺向它关节、眼瞳等要害。
血神子果然被牵制住了。它疯狂挥舞利爪，撕裂空气，却总是慢半拍，无法真正击中如同青烟般飘忽的沈青霜。
白寅抓住机会，从侧面猛地窜出，直扑血手！
三十丈，二十丈，十丈——
血手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身，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看”向白寅，额心血色独眼深处，浮现出一个复杂而扭曲的符文。
“来得好。”他沙哑道。
五指虚握。
白寅身侧，血池中猛地探出五条碗口粗的血色触手，如同活蟒般缠向他的四肢和脖颈！
太快了！
白寅根本来不及闪避，只勉强侧身，让过两条触手，但右前腿和腰腹还是被死死缠住！
触手冰冷粘滑，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倒刺，一接触皮肤就疯狂向内钻！护体的煞气被迅速腐蚀，倒刺刺入皮肉，鲜血涌出，但更可怕的是——触手在抽取他的血液和……神魂！
白寅感觉意识开始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
“吼——！”
虎啸爆发！金色气刃疯狂斩向触手！
嗤嗤嗤——！
触手被斩断三根，但断口处立刻涌出新的血液，重新凝聚成触手！而且数量更多了！
“没用的。”血手的声音近在咫尺，“这血池与我心神相连，只要池中血液未尽，触手便无穷无尽。放弃吧，小家伙，乖乖献上你的神魂，我可以让你少受些痛苦。”
白寅咬紧牙关，疯狂运转《凝神诀》，抵抗着神魂被剥离的剧痛。他知道血手说的是真的——这血池至少深三丈，直径二十丈，里面的血液恐怕有数万斤！耗下去他必死无疑。
怎么办？
现代人的思维在这一刻疯狂运转。能量守恒……物质不灭……这血池再邪门，也总得有个能量来源！血手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么多血液，也不可能无限维持这种强度的操控！
他的目光扫过血池，扫过池边那些扭曲的符文，扫过池中央那具正在与沈青霜激战的血神子。
然后，他看到了。
血池底部，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在流动，那光芒的源头……是九根从池底延伸出来、深深扎入地下的粗大“血管”！
地脉！血手在抽取地脉煞气，转化为血池能量！
而那九根血管的连接点，就在血手脚下！
“沈青霜！”白寅猛地扭头，对着远处激战的青色身影大吼，不是虎啸，而是试图传达信息的、夹杂着神识波动的吼声，“地脉！他脚下！”
沈青霜闻声，一剑逼退血神子，抽身后退，浅灰色的眸子瞬间扫过血池，然后锁定血手脚下的地面。
她看懂了。
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不再与血神子纠缠，而是转身，长剑高举，剑尖指向天空。
“寒月……引！”
清冷的喝声在谷底回荡。
她眉心浮现出一道霜白色的月牙印记，印记光芒大盛，与手中长剑共鸣！剑身震颤，发出清越的长吟，剑尖处，一点极寒、极纯粹的霜白光芒开始凝聚、压缩、膨胀——
然后，化作一道直径三尺、仿佛由月光凝聚而成的光柱，冲天而起！
光柱冲破谷顶浓郁的灰黑色煞气，直上云霄！
数息后，谷顶的天空，骤然昏暗！
不是乌云，而是一片纯粹的、深沉的夜幕，在正午时分降临！夜幕中央，一轮皎洁的、却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明月，凭空浮现！
“这是……雪魄峰的禁术‘寒月凌空’！”玄鹤道人失声，“她疯了！此术反噬极重，以她凝核期的修为强行施展，至少折损十年道行！”
但沈青霜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她剑尖下指，对准血手脚下的地面。
那轮悬于夜幕的寒月，随之下沉！不是真的月亮坠落，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直径丈许的霜白月光柱，从月轮中射下，撕裂空气，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直轰地面！
血手终于色变。
他顾不得再操控触手，双手急抬，血池中涌起滔天血浪，化作一面厚达三丈的血色巨盾，挡在月光柱的路径上。
轰——！！！
霜白与暗红碰撞！极寒与至邪交锋！
血盾剧烈颤抖，表面迅速凝结出一层厚厚的白霜，然后，龟裂、崩碎！
但月光柱也被消耗了大半，最终落在血手脚下时，威力已不足三成。
即便如此，地面依然被轰出一个深达两丈、直径五丈的巨坑！坑底，九根粗大的、暗红色的“血管”暴露出来，其中三根被直接轰断，断口处喷涌出粘稠的黑红色液体！
“啊——！！！”
血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神魂受创的哀嚎！他额头那只血色独眼剧烈震颤，瞳孔深处甚至渗出了血丝！
血池的翻腾骤然减弱，缠住白寅的触手也变得松软、无力。
就是现在！
白寅挣脱触手，不顾右前腿和腰腹血流如注的伤口，四肢发力，如离弦之箭般扑向血手！
爪尖的金色气刃再次凝聚，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保留，将剩余的所有煞气全部灌注进去！
气刃暴涨至七尺，凝实如真正的神兵，边缘的金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血手勉强抬头，独眼中映出那道越来越近的金色光芒。
他试图抬手防御，但神魂受创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嗤——！
金色气刃，狠狠贯入他胸口！
不是刺穿，而是……撕裂！
从胸口到腹部，一道巨大的、几乎将他斜劈成两半的伤口豁然绽开！没有鲜血喷涌，只有粘稠的黑红色雾气从伤口中疯狂逸散！
“不……不可能……”血手低头，看着自己几乎被剖开的身体，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我……怎么会……死在……一只……小老虎……手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身体开始崩解，化作一滩滩粘稠的黑红色液体，融入脚下的血池。
额心那只血色独眼，最后看了一眼白寅，然后，黯淡、熄灭。
血手，陨落。
几乎同时，血池中央那具正在疯狂攻击沈青霜的血神子，动作骤然僵硬。
那颗巨大的血色眼球剧烈震颤，瞳孔深处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痕，然后——
砰！
整个头颅，炸裂！
暗红色的身躯失去支撑，坠入血池，迅速溶解、消散。
九条正在与队伍激战的血蟒，也齐齐发出哀鸣，化作普通的血液洒落。
战斗，结束了。
白寅落地，身形晃了晃，差点摔倒。刚才那一击几乎抽干了他所有力量，此刻浑身经脉都在灼痛，煞气近乎枯竭。
一只手拉住了他。
沈青霜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边。她脸色苍白如纸，眉心那道月牙印记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虎口的伤口还在渗血。
“做得不错。”她看着白寅，语气平淡，“虽然动作还是粗糙，但至少……知道该打哪里。”
白寅勉强抬头，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她。
沈青霜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他沾满血污的脑袋。
“这次，算你及格。”
说完，她松开手，转身走向李观微那边，脚步有些虚浮。
白寅站在原地，看着她青衫染血的背影。
远处，李观微正在指挥众人清理战场、检查血池。玄鹤道人和玉衡执事在低声讨论着什么。铁背扶着那名断腿的妖兵，锦鸡妖在空中盘旋警戒。
谷顶，那片强行降临的夜幕和寒月已经消散，灰黑色的煞气重新弥漫。
但葬龙谷深处，那股一直呼唤着白寅血脉的诡异共鸣，却并未随着血手的死亡而消失。
反而……变得更清晰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