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钟在清晨六点半准时将沈知珩唤醒。窗帘缝隙间已透入浅金色的曦光，室内弥漫着一种安谧的暖意。他微微侧头，视线落在枕边人身上。
江野还沉在睡梦里，呼吸均匀绵长，平日里飞扬跳脱的眉眼此刻柔和地舒展着，黑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额前，脸颊因熟睡透出健康的红晕。他一只手臂伸出被子外，无意识地搭在沈知珩原本的位置，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寻找着什么。
沈知珩的目光在那张毫无防备的睡颜上停留了许久，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软。他极轻地挪动身体，试图在不惊扰对方的情况下起身。然而，他刚一动，那只搭在他身边的手臂就下意识地收紧了些，江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满的咕哝，像只怕被抛弃的小动物，循着热源又凑近了几分，额头几乎要贴上沈知珩的肩胛。
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掠过沈知珩的唇角。他停下动作，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直到江野的呼吸重新变得深沉平稳，搭在他身边的手臂也稍稍松了力道，他才如同执行一项精密操作般，以毫米级的移动速度，缓缓抽身。
离开卧室，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室内最后的睡意。沈知珩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被晨光温柔包裹的空间。米黄色的窗帘滤掉了刺眼的光线，让阳光变得像蜂蜜般醇厚，洒在木地板上，洒在柔软的沙发上，也照亮了书柜那个展示格里江野摆放的宇航员模型，金属边缘泛起一点微光。
这里不再是他最初设想的绝对理性空间，到处都充满了江野存在的证据——随意放在茶几上的游戏手柄，沙发扶手上搭着的一条风格活泼的薄毯，冰箱门上贴着那张画着夸张简笔画的“别忘了带钥匙”的便利贴……这些曾经可能被他归类为“无序”的元素，如今却奇异地构成了他内心“秩序”的一部分，是安心与归属的坐标。
他走向厨房，脚步是惯常的轻缓。流理台整洁干净，映着窗外逐渐明亮的天光。他先是烧上一壶热水，准备泡茶。然后打开冰箱，取出昨晚睡前就准备好的吐司、鸡蛋、牛奶，还有江野特意强调要买的、某种带着果香风味的咖啡豆。
沈知珩自己喝茶，对咖啡并无研究，但江野喜欢。他记得江野上次一边喝一边皱着眉抱怨公司咖啡机的豆子有股焦糊味，念叨着还是家里这种好喝。于是，沈知珩便记住了那个复杂的咖啡豆名字，在下次采购时，不动声色地列入了清单。
他拿出那个江野逛家居店时一见钟情买下的、造型有点笨拙可爱的咖啡手冲壶，按照之前看江野操作时记下的步骤，小心地研磨咖啡豆，湿润滤纸，闷蒸，缓慢注水。他的动作带着实验室里对待精密仪器般的专注与严谨，与江野平时那种随性甚至略带豪放的冲泡风格截然不同。空气中逐渐弥漫开咖啡独有的浓郁香气，混合着果木的微酸，盖过了他杯中清茶的淡雅。
接着是煎蛋。他开的是小火，确保蛋白均匀凝固，边缘不带一丝焦褐，蛋黄圆润饱满，将熟未熟。这是江野喜欢的口感，用他的话说，“用来蘸吐司一流”。沈知珩自己则偏好全熟的，但自从住在一起后，家里煎蛋的标准，不知不觉就向江野的喜好倾斜了。
吐司机“叮”一声响，两片吐司弹跳出来，表面烤得恰到好处的金黄酥脆。他仔细地将煎蛋放在吐司上，又切了几片昨天买的牛油果摆在一旁，最后从冰箱里拿出蓝莓酱——江野的最爱。
准备这一切时，他的思绪是平静而充盈的。这并非一项需要高效完成的任务，而是一种无声的仪式。在每一个细微的选择里，都藏着对另一个人的了解和惦念。他知道江野前一天晚上为了赶一个设计稿睡得晚，知道这家伙醒来时会有低血糖的迷糊，知道一份合心意的早餐能让他一整天都心情明媚。
将早餐端到餐桌上摆好，咖啡也倒入江野那个印着张牙舞爪卡通怪兽的马克杯里。沈知珩走到客厅，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便签本和笔。他略一沉吟，落笔：
今日清单：
1. ~~叫醒赖床的某只~~ （已完成：采用非惊扰式撤离）
2. ~~准备早餐（含果香咖啡 & 流心蛋）~~ （已完成）
3. 牛奶（已缺）
4. 全麦面包（库存不足）
5. ……
笔尖在第五项停顿了一下。他想起昨晚江野睡着后，自己查阅过的那些关于戒指尺寸、款式，甚至求婚场地的网页。那些纷繁的信息，对于习惯数据处理的他也觉得有些棘手。他原本想写下“研究求婚方案”，但觉得过于直白，缺乏…仪式感？最终，他只是在那个位置轻轻划了一道横线，什么也没写。这种留有悬念的空白，或许本身也是一种信息。
他将便签贴回冰箱门上，与江野那张搞笑的简笔画并排。
这时，卧室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拖着脚步的声音。沈知珩转过身，看到江野揉着眼睛，顶着一头乱毛，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眼神没有焦距，像只依靠本能循着食物香气移动的大型犬。
“唔……好香……”他鼻翼翕动，含糊地嘟囔着，径直朝着餐桌走来，身体一歪，就要往沈知珩身上靠。
沈知珩伸手扶住他，感受到他全身放松依赖的重量和透过睡衣传来的温热。“去洗漱。”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质感，像溪水流过卵石。
江野把脑袋埋在他颈窝蹭了蹭，发出不满的哼哼，但最终还是听话地、摇摇晃晃地挪向了卫生间。
水声响起。沈知珩走到窗边，将米黄色的窗帘拉开一些，让更多的阳光涌进来。楼下传来城市苏醒的微弱噪音，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过了一会儿，江野带着一脸水汽出来了，头发胡乱擦过，还在滴水，但眼神清亮了不少。他看到餐桌上的早餐，眼睛瞬间亮了，尤其是看到那颗完美的流心蛋和他专属马克杯里冒着热气的咖啡时，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哇！沈老师，你今天是什么田螺姑娘转世吗？”他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坐下，迫不及待地拿起刀叉，小心地戳破蛋黄，看着金色的蛋液流淌出来，浸润吐司。
沈知珩在他对面坐下，拿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视线落在江野满足的吃相上。“吃饭。”依旧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但语气里的温和，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江野咬了一大口蘸满蛋液的吐司，又灌下一口咖啡，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就是这个味道！比公司那刷锅水强一万倍！”他抬头，看向沈知珩，眼睛里闪着光，“你冲的咖啡好像比我冲的还好喝诶，是不是偷偷练过？”
沈知珩不置可否，只是将放着牛油果的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阳光洒满餐桌，食物的热气袅袅上升，映着两人安静用餐的身影。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有刀叉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江野一边吃，一边习惯性地伸出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碰沈知珩的拖鞋，得到一个无声的回应——沈知珩的脚并没有移开。
这种细微的、近乎本能的亲密接触，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诠释“家”的含义。
吃完最后一口，江野瘫在椅子上，摸着肚子，一脸餍足：“吃饱了，感觉又能大战三百回合了！”他指的是他那个难搞的设计稿。
他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碟，却被沈知珩按住了手。“我来。”
江野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从善如流地松手：“那就辛苦沈老师啦！”他凑过去，飞快地在沈知珩脸颊上亲了一下，带着咖啡和蓝莓酱的甜香，“奖励！”
不等沈知珩反应，他就哼着不成调的歌，趿拉着拖鞋往书房走去，准备投入工作。走到半路，他像是想起什么，折返到冰箱前，看到了那张新的便利贴。
他仔细看着，当看到第一条“叫醒赖床的某只”后面括号里的“已完成：采用非惊扰式撤离”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目光下移，落到最后那条被划掉的横线上，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心头泛起的、如同此刻阳光般温暖的悸动。他知道，沈知珩的每一个举动，哪怕是一个留白，都必有深意。
沈知珩在厨房清洗餐具，水流声哗哗作响。江野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挺拔而专注的背影。阳光勾勒着他清晰的侧脸线条，连那总是显得过于严肃的眉眼，在此刻都柔和得不可思议。
这个早晨，和过去无数个早晨一样，平凡、琐碎。
却又因为这份被细心呵护、被无声疼爱的感觉，而变得熠熠生辉。
江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想，这就是幸福最具体的模样。存在于一杯温度刚好的咖啡里，一颗火候精准的煎蛋里，一张写满琐碎却暗藏玄机的便利贴里，和一个愿意为你打破固有习惯、将你的喜好融入自己生命轨迹的人身上。
晨光万里，室内温暖如春。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样一个个被爱意充盈的早晨里，悄无声息地，续写着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