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最终在一片远离旅馆灯光、只有月光照耀的礁石群旁停下。巨大的黑色礁石像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海岸边,阻挡了一部分海风,营造出一方相对安静的小天地。他们找了块较为平坦的礁石坐下,面对着墨色的大海,耳边是规律而深沉的潮声。
沉默再次降临,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尴尬,而是一种饱含着千言万语、亟待倾泻前的静谧。篝火旁的歌声,那条石破天惊的短信,以及此刻肩并肩的漫步,已经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坚冰凿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江野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一年……我很想你。”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沈知珩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江野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江野没有看他,仿佛对着月亮倾诉更能让他鼓起勇气:“每一天,每一个小时。做题的时候想,训练的时候想,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更想。我把自己逼到极限,以为只要够累,就能不去想。但没用……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痛苦,那些被强行封存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我以为放手是对你好……我以为我离开,你就能轻松一点,回到你该有的轨道上……可我他妈后悔了……在说出‘分手’两个字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沈知珩静静地听着,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间已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看着江野,看着这个曾经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此刻在月光下流露出如此深切的脆弱和悔恨。
“我看到你那封信……”沈知珩终于开口,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干涩,“‘就当我从未出现过’……”他重复着那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寒意,“江野,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么说?”
江野浑身一颤,终于转过头,对上了沈知珩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痛楚和被深深刺伤的痕迹。
“对不起……”江野的声音带着哽咽,“我知道……那是混账话……是我当时……疯了……”
“我是很累。”沈知珩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像是要剖开他的心脏,看清楚里面最真实的想法,“压力很大,失眠,靠咖啡硬撑……但这些,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和你在一起,就准备好了承受这些后果。我不需要你替我决定什么是对我‘好’,更不需要你用那种方式……来‘拯救’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平复翻涌的情绪,才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那句‘没有心的机器人’……比我爸所有的威胁加起来,都更伤人?”
江野的脸色在月光下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道歉,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深刻的伤害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能痛苦地闭上眼,低声道:“……对不起。”
“我也有错。”沈知珩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太习惯把所有事情都压在心底,以为沉默和回避就能解决一切。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觉得……那些外界的压力,足以摧毁我们。”
他顿了顿,看向远处黑暗中起伏的海平面,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那一年……我也……没有一天停止过想起你。”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江野心中那道紧闭的闸门。他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知珩。
月光下,沈知珩的侧脸依旧清冷,但那双注视着远方的眼眸里,却盛满了与他如出一辙的、无处安放的思念与痛楚。
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
原来,那个看似冰冷决绝的人,心里也藏着同样的伤口。
所有的误会、怨恨、不甘,在这一刻,在这坦诚的、近乎残忍的剖白中,开始土崩瓦解。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鸣,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撕开所有伪装的对白伴奏。
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铠甲下的软肋,也看到了那软肋之下,从未真正熄灭过的、炽热的真心。
误会解开,露出的不是轻松,而是两颗被思念和后悔反复折磨后、带着淋漓伤口的、依然为对方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