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在度假村门口停下,同学们睡眼惺忪地互相道别,各自散去。江野站在原地,看着沈知珩独自一人朝着旅馆方向走去,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他没有立刻跟上,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心里那股被短信搅起的波澜尚未平息,海风的咸涩气息和篝火的余温似乎还萦绕在周身。他鬼使神差地,转身又走向了那片刚刚离开的沙滩。
夜晚的海滩比傍晚时更加静谧。游人散去,只剩下永恒的浪涛声,一遍遍冲刷着海岸线。月亮悬在天幕,清辉洒落,将沙滩染成一片银白,粼粼的波光随着海浪起伏,像碎了一地的水晶。
他脱下鞋,赤脚踩在微凉湿润的沙子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任凭细沙钻进趾缝。走了没多久,他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月光勾勒出另一个清瘦的身影。沈知珩也没有回去。他站在潮水刚刚退去的地方,面朝大海,背影在辽阔的海天之间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异常沉静。
江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没有出声,只是放慢了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沈知珩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没有回头。
江野走到他身边,隔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同望着眼前月光下无垠的、沉默的大海。海风比之前更大了些,吹乱了他们的头发,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凉意。
“冷吗?”江野忽然开口,声音在浪声中有些低沉。
沈知珩微微摇了摇头,依旧看着前方。
沉默再次蔓延,但不同于之前的尴尬或紧绷,这是一种奇异的、带着某种默契的平静。他们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同一片海浪,吹着同一阵海风,沐浴着同一片月光。
过了一会儿,江野开始沿着水线慢慢往前走。沈知珩迟疑了片刻,也迈开了脚步。他们没有约定,却自然而然地保持着那一步的距离,肩并着肩,在月光下的沙滩上留下一串并行的、深深浅浅的脚印。
浪潮涌上来,淹没他们的脚踝,又退下去,带走沙粒,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冰涼的海水刺激着皮肤,却奇异地让人头脑清醒。
“那首歌,”沈知珩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被浪声掩盖,“……什么时候写的?”
江野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他低下头,看着海水漫过自己的脚面,又退去。
“断断续续……一年。”他回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有些地方,还是没写好。”
比如那句“无穷远的叹息”,比如最后那句近乎祈求的“如果”。
沈知珩没有再问。他停下脚步,弯腰从湿沙中捡起一枚被海浪磨得光滑的白色贝壳,在月光下仔细看着它的纹路。
江野也停了下来,看着他专注的侧影。月光流淌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柔和了平日里过于清晰的冷硬线条。
“那个笔记本,”江野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我……看懂了。”
沈知珩摩挲着贝壳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缓缓直起身,却没有看江野,目光依旧落在掌心的贝壳上,仿佛那上面刻着世界上最复杂的公式。
“嗯。”他应了一声,很轻。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里,没有了挣扎和对抗,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
海浪不知疲倦地歌唱。
他们再次迈开脚步,继续沿着海岸线漫步。这一次,那一步的距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缩短了些许。手臂偶尔会因为走动的幅度轻轻擦过,带来一瞬间微小的电流,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躲闪。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沙滩上,两个原本分离的影子,在某一刻,悄悄地靠在了一起,随着他们的步伐,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没有牵手,没有拥抱,甚至没有过多的言语。
只是这样肩并着肩,漫步在月光笼罩的无边沙滩上。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寂静的漫步中,在这共同承受的海风与月色里,悄然融化,悄然重建。
仿佛过去那一年的分离与伤痛,都被这温柔而强大的潮汐,一点点带走,冲散在浩瀚的大海里。
而留下的,是脚下坚实的沙地,是身边真实存在的呼吸,和前方那片被月光点亮、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可能的,广阔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