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散场，夜风裹挟着夏末的微凉拂过面颊，却吹不散胸腔里那股被酒精点燃的、躁动不安的热意。江野喝得确实有点多了，脚步虽还能维持基本的直线，但脑袋里像是塞了一团嗡嗡作响的棉花，看出去的灯光都带着朦胧的光晕。
林修和猛子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在前面，吵嚷着要去续摊，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响亮。江野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落在了后面。几乎是同时，他察觉到身旁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沈知珩。他也没跟着前面的大部队，只是沉默地走在稍靠后的位置，保持着一种惯有的、与人隔绝的距离。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默不作声地走在回宿舍区（临时租住）的同一条路上。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交错重叠，再分开。
走到一个拐角，前面林修他们的喧闹声已经远去。江野停下脚步，靠在路边一棵梧桐粗糙的树干上，仰起头，闭上眼，试图让晕眩的脑袋清醒一点。晚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沈知珩从他身边走过，脚步未停。
就在他即将走过的时候，江野忽然开口了，声音因为酒精而比平时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疲惫：
“喂。”
沈知珩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僵硬。
江野依旧闭着眼，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值得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沈知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当然知道江野在问什么。问这一年的分离，问那些彼此承受的痛苦，问那个所谓的“更好”的未来。
沈知珩没有回答。夜色沉默着。
酒精像一头挣脱牢笼的野兽，啃噬着江野的理智。他猛地睁开眼，看向那个背对着他的、清瘦挺拔的身影，积压了一晚上、甚至是一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克制：
“说什么……我值得更好的……沈知珩……你他妈……”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话语有些破碎，“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
他哽住了，后面的话像是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响。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慌忙别开脸，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沈知珩终于缓缓转过身。
路灯的光线从他侧后方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看不清具体表情。但他没有避开江野那带着醉意和痛楚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最终又被强行压制下去，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看到了江野泛红的眼眶，看到了他紧紧攥住的拳头，看到了那份无法伪装的、赤裸裸的痛苦。
良久，沈知珩才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颤：
“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像是在咀嚼这几个字的重量，然后才继续开口，每个字都说得异常缓慢、清晰：
“但我知道……没有……并不更好。”
没有你，并不更好。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猝然劈开了江野混沌的脑海。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知珩。
沈知珩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深深地看了江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江野心碎——有隐忍，有痛楚，有一闪而过的脆弱，还有某种……他不敢深究的东西。
然后，沈知珩再次转过身，这一次，他没有停留，快步消失在了前方的夜色里，背影决绝，仿佛刚才那句泄露了真实情绪的话，只是一场幻觉。
江野独自靠在树干上，任由冰凉的树皮硌着后背。酒精的后劲夹杂着沈知珩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在他体内掀起惊涛骇浪。
“没有……并不更好。”
所以……这一年的坚持，这一年的痛苦，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承受？
所以……那个看似冰冷决绝的人，心里也藏着同样的伤痕？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却吹不灭心头那簇因为这句话而重新燃起的、微弱却顽固的火苗。
酒精模糊了界限，泄露了被深深掩埋的真实。
这一夜，有些东西，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