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的当晚，学校破例允许高三学生在体育馆举行毕业晚会。平日里严肃的场地被彩带、气球和闪烁的串灯装点得如同梦幻城堡，震耳的音乐几乎要掀翻屋顶。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混合着汗水、汽水和解放气息的躁动。
几乎所有高三学生都来了。平日里埋头苦读的学霸们脱下了校服，换上鲜亮的衣服，在舞池中央笨拙又兴奋地扭动身体；篮球队的男生们勾肩搭背，吼着跑调的歌，将啤酒泡沫洒得到处都是；女生们则聚在一起，笑着，闹着，眼角却闪着些许离别的泪光。三年的压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化作近乎失控的喧嚣。
猛子拿着一瓶汽水，在人群里穿梭，试图找到江野。最终，他在体育馆最角落的阴影里，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江野靠墙站着，手里也拿着一瓶啤酒，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沸腾的人海。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周围人的狂喜，也没有明显的悲伤，只是一种深深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寂寥。
“野哥！愣着干嘛！过来一起嗨啊！”猛子大声喊着，试图把他拉进狂欢的漩涡。
江野扯了扯嘴角，摇摇头：“你们玩，我歇会儿。”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扫过入口处，扫过攒动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林修拿着两杯果汁，走到沈知珩平时常坐的那个位置附近，那里空着。他又在人群里找了一圈，那个清瘦挺拔、无论在多么混乱场合都能自成一方安静天地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走到江野身边，将一杯果汁递给他，换掉了他手里那瓶几乎没动的啤酒。
“他没来。”林修的声音不高，在震天的音乐中几乎听不清，但江野听到了。
江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接过果汁，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知道了。那个他潜意识里一直在寻找、在等待的身影，不会出现了。
体育馆中央，有人带头唱起了跑调的校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最后变成了全场的大合唱，声音嘶哑，情感却真挚滚烫。有人欢呼，有人拥抱，有人哭泣。
江野站在阴影里，看着这片属于青春最后的、盛大的狂欢。那些笑脸，那些泪水，那些不顾一切的呐喊，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他想起了高一刚入学时的懵懂，想起了篮球赛胜利后的酣畅淋漓，想起了那个闷热的午后，在器材室门口第一次心跳失序的碰撞，想起了笔记本上沉默的数学公式，想起了星空下郑重的约定，也想起了雨中冰冷的争吵和那封决绝的信……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夜晚，被画上了一个喧闹的、却与他无关的休止符。
他仰头，将杯中冰凉的果汁一饮而尽。甜味中带着一丝涩，划过喉咙，落入空荡荡的胃里。
狂欢是他们的。
他只有手里这个空杯子，和满心无处安放的、巨大的寂寥。
晚会还在继续，气氛推向高潮。
而江野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那片过于明亮、过于喧嚣的灯光，独自走进了体育馆外，沉沉的夜色里。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另一端的书房窗口，亮着一盏孤灯。
沈知珩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毕业纪念册，而是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物理学著作。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
远处的城市隐约传来喧嚣的声音，那是属于毕业生的夜晚。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没有星光，只有无边的寂静。
他选择了缺席这场集体的告别。
或许是因为不屑，或许是因为无法面对，又或许，只是觉得，有些告别，注定只能一个人完成。
解放的钟声已经敲响，通往未来的大门缓缓开启。
但有些人，在迈过那道门槛时，身影难免带着一丝无法与人言说的、孤独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