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子那番粗粝却真诚的吼骂,像一记闷棍,将沉浸在浑浑噩噩中的江野敲醒了几分。篮球砸在篮板上的那声巨响,仿佛也震碎了他包裹在外的、厚厚的情感麻木壳。痛楚变得更加清晰尖锐,却不再是令人沉沦的窒息,而是化作一股灼烧肺腑的不甘和愤怒。
他不再逃课,不再躲进器材室的黑暗角落。但他回到教室和训练场的方式,却让所有熟悉他的人都感到心惊。
训练时,他变成了最严苛的自我惩罚者。教练要求的折返跑,他比别人多跑一倍;战术练习,他抠每一个细节直到肌肉抽搐;力量训练,他加到最大重量,直到双臂颤抖无法抬起。汗水像溪流一样从他身上淌下,混合着泥土和……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他不是在享受运动,而是在进行一场近乎自虐的体力消耗,试图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那颗依旧汩汩流血的心。
而更多的变化,发生在训练之外。
那个曾经看到课本就头疼、宁愿在操场上跑十圈也不愿在教室多待一分钟的江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几乎住在教室和图书馆的“怪物”。
他开始疯狂地学习。
课桌上,篮球杂志和游戏机被堆积如山的习题集和课本取代。下课铃一响,他不是冲向球场,而是立刻拿出上节课的笔记开始复习,或者埋头钻进厚厚的练习题里。眼神不再是涣散的空洞,而是凝聚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像一头盯紧了猎物的饿狼。
英语单词记不住?他就一遍遍抄写,直到手指发麻。数学公式不理解?他就缠着老师问,追着班里成绩好的同学讨论,不弄懂誓不罢休。物理题做不出来?他可以对着一道题枯坐两三个小时,用掉十几张草稿纸,直到思路豁然开朗。
夜晚的宿舍熄灯后,他打着小手电,缩在被子里继续啃书本。微弱的灯光照亮他紧蹙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线的嘴唇。困意袭来,他就用冷水泼脸,或者狠狠掐自己大腿,用疼痛驱散睡意。
“野哥,你……没事吧?”猛子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忍不住再次担忧地问道。这样的江野,比之前那个颓废的江野更让人害怕。
江野从一堆试卷中抬起头,眼神里有血丝,却燃烧着一种令人陌生的火焰。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因为熬夜而沙哑:“没事。就是觉得,以前太他妈蠢了。”
他把时间精确到了每分钟。训练、吃饭、学习、睡觉,像齿轮一样严丝合缝地运转。没有娱乐,没有社交,甚至减少了和林修、猛子他们插科打诨的时间。他把自己完全隔绝在一个由知识构筑的堡垒里,近乎偏执地填充着每一个可能想起那个名字、那张脸的瞬间。
偶尔,在极度疲惫的深夜,或者在某个似曾相识的场景恍惚的刹那,心脏还是会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绞痛。他会猛地停下笔,闭上眼,深呼吸,强行将那些翻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然后甩甩头,更加用力地投入到下一道题目中。
悲痛没有消失,只是被他强行转化了。转化成了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能量,一股支撑着他不要倒下的狠劲。
他要证明。
证明给那个放弃他的人看,证明给那个用前途威胁他父亲看,更要证明给自己看——
他江野,不是只能靠着篮球特招才能上大学的“差生”。
他江野,不是只会拖累别人的“负面变量”。
他江野,配得上更好的未来,而那个未来,他要靠自己,亲手挣来!
桌面一角,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来自班主任的“退学警告”静静躺着。那是他颓废期留下的耻辱印记。而现在,这张纸成了他鞭策自己的警钟。
他拿起红笔,在那张纸的背面,用力写下了两个大字:
A大。
尽管他知道,以他目前的底子和时间,这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他不在乎。他要的,是那个拼尽全力的过程,是那个在废墟上重新站起来的姿态。
化悲痛为力量。
这句话说来简单,践行起来却如同刮骨疗毒。
曾经的阳光少年,眉宇间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坚毅。他沉默着,奔跑着,演算着,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默默磨砺爪牙的孤狼。
前路依旧迷茫,痛苦并未远离。
但至少,他不再沉溺。
他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将所有的意难平,化作笔尖的沙沙声,和那颗在沉寂中、愈发不甘、愈发倔强、猛烈跳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