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假在家的三天,沈知珩并非只是沉溺于崩溃。在极致的痛苦和麻木之后,某种更加坚硬的东西,在废墟之下悄然凝结。林修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然微弱,却持续不断地撞击着他封闭的心防。
“你的价值,从来就不应该由他来定义。”
“你的未来,你的A大,你的物理梦,它们是因为你本身足够优秀而存在。”
这些话,与他内心深处某个被压抑许久的声音产生了共鸣。
第四天傍晚,沈知珩推开书房的门。沈父正坐在书桌后处理文件,金丝眼镜反射着台灯冷白的光。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儿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他未经传唤就进来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一种审视——审视他是否已经从那次“丢人现眼”的崩溃中恢复成合格的“沈家继承人”模样。
“身体好了?”沈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扫过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既然好了,就把落下的进度补上,物理竞赛的集训……”
“爸。”沈知珩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父的话头顿住,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儿子很少这样直接打断他。
沈知珩走到书桌前,没有像往常那样恭敬地站着,而是平静地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他的脊背挺直,眼神不再是空洞的死寂,也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冷的坚定。
“关于我和江野的事情,”沈知珩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到此为止。”
沈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以为儿子终于想通,回归“正轨”。
但沈知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不是因为我认同了您的观点,也不是因为我屈服于您的威胁和安排。”沈知珩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选择结束这段关系,仅此而已。”
沈父的脸色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沈知珩微微抬高了声音,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桀骜的光芒,“我的人生,我的选择,我的感情,都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而不是您,或者任何其他人。”
他向前一步,双手撑在书桌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着父亲震惊而愠怒的眼睛:
“您用前途威胁他,用家庭压力束缚我,您认为这是在为我铺设一条‘正确’的、毫无风险的康庄大道。但您有没有问过我,这是不是我想要的路?”
“A大物理系,是我从小的目标,这一点从未改变。我会去,我会考上,我会在那里继续我的研究。但这不是为了满足您的期望,不是为了光耀沈家的门楣,而是因为——这是我沈知珩的理想!”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不是您实现未竟梦想的工具,也不是维系家族体面的傀儡。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喜怒哀乐,有我自己的判断和选择。我会为我的选择承担所有后果,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
沈父被他这一番从未有过的、直接而尖锐的宣言震住了,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沈知珩!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这就是你反省的结果?!”
“我很清楚。”沈知珩直起身,眼神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再也无法撼动的坚定,“这就是我反省的结果。我反省的是,过去太过于顺从,以至于让您认为可以操控我的一切。”
他后退一步,拉开与父亲之间那象征着权威与服从的距离。
“从今以后,关于我的人生,请您只提供建议,而不要再下达指令。”他微微颔首,礼节周到,却疏离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我会继续努力学习,准备竞赛,冲刺A大。但除此之外,我的时间,我的交往,我的内心世界——请留给我自己。”
说完,他不等父亲从震怒中反应过来,也不去看那张因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书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父亲可能爆发的雷霆之怒,也象征着他亲手打破了那道无形中禁锢了他十几年的枷锁。
这一次,他的背影不再单薄,不再脆弱。
那里面注入了一种崭新的、名为“自我”的力量。
他或许依然疼痛,依然会对某个名字、某个瞬间心潮暗涌。
但他不再是被动承受风雨的孤舟。
他拿回了人生的舵盘。
无论前方是风平浪静,还是惊涛骇浪,都将由他亲自掌舵。
“这是我的人生。”
这不仅仅是一句宣告,更是一个少年,在经历彻骨之痛后,破茧重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