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代煜的帅帐内,空气凝滞如铅。
第一名派去的亲兵已经回来了,带回了索南嘉措一句轻飘飘的“可汗乏了,外客不见”。
这回复像一根软刺,扎不深,却让人无端烦躁。
林代煜挥手让他退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蛮族惯用的拖延伎俩,想借机抬高价码。
于是,他派出了第二名使者,措辞不再是询问,而是夹杂着三分命令的“请”字,信中更是隐晦地提及了双方盟约的稳固,全系于此人的归属。
时间在帐内烛火的摇曳中一寸寸被吞噬,当第二名使者踉跄着回报时,带来的消息让帐内温度骤降。
索南嘉措连信都未拆,只让传话人带回一句话:“我草原的规矩,入了王帐的,便是可汗的人。”
“混账!”林代煜猛地一拍桌案,名贵的紫檀木桌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张素来以温润儒雅示人的面孔上,眉宇间的戾气如乌云般集结,再也无法掩饰。
这已经不是苏景宣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对他权威的公然挑衅。
他不能容忍,绝不能容忍任何一环脱离他的掌控,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颗棋子。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几乎是咬着牙命令道:“备我将令,传第三道信!告诉索南嘉措,半个时辰内若不交人,休怪我林代煜翻脸无情!”
第三名使者带着肃杀之气疾驰而去,帐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另一座营帐里,姚明辉正立于帐前,目光穿透沉沉夜色,落在远处索南嘉措那顶灯火通明的王帐上。
林代煜接二连三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
以他对窦如云的了解,那女人行事看似鲁莽,实则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将苏景宣送入王帐,无疑是她能想出的最毒辣也最有效的保命之法。
他本以为,索南嘉措会顺水推舟,用这个人情换取林代煜更大的让步。
然而,棋局的走向却完全偏离了他的预判。
索南嘉措竟然拒不交人。
这太不寻常了。
姚明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沉淀。
索南嘉措不是蠢人,他这么做,必然有远比得罪林代煜更重要的理由。
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变数,让这头草原上的雄狮,甘愿为了一颗看似无用的棋子,与最强大的盟友撕破脸皮?
他凝望着那片跳动的火光,心中那丝不安的预感正迅速扩大,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暗中搅动风云,将他们所有人都拖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夜色更深了,风中带上了草原独有的草腥与寒意。
索南嘉措掀开一顶毫不起眼的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帐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薛兮宁正安静地坐在桌边,面前摊着一卷读了一半的医书。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索南嘉措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她对面坐下,高大的身躯给这方小小的空间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他沉默地为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奶茶,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发出沉闷的声响。
良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千钧重担,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杀不行了。”
这五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惊雷在薛兮宁耳边炸响。
她握着书卷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嵌入书页,留下几道深深的白痕。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脸上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无奈,可偏偏是这种神情,让她感到刺骨的寒冷。
索南嘉-嘉措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容充满了旁人无法读懂的复杂意味,似是自嘲,又似是决绝。
他缓缓开口,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有些人,活着是麻烦,死了,才能成为最有用的刀。”
薛兮宁的脊背窜上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她不是麻烦,苏景宣也不是,她们都只是那把“刀”的祭品。
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即将以她的性命为引,席卷整个北境。
帐外的风声陡然变得尖锐凄厉,仿佛鬼哭狼嚎。
索南嘉措站起身,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掀帘而出。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两名身形健硕的亲卫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一左一右地向她逼近。
油灯的火苗被灌入的冷风吹得剧烈摇晃,在帐壁上投下狰狞扭曲的影子。
灯火最终挣扎着熄灭,帐内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半个时辰后,一声压抑的惊呼划破了营地的宁静。
一名负责送宵夜的侍女惊恐地发现,薛神医的营帐内空无一人,桌椅倾倒,地上只遗落了一支沾着泥土的珠钗。
薛兮宁,失踪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先是在索南嘉措的亲卫营中激起小范围的涟漪,随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乘着凛冽的夜风,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开去。
它越过壁垒森严的营地,穿过广袤无垠的荒原,注定要在一个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地方,点燃一丛滔天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