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的帕子刚触到薛兮宁手腕,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索南嘉措去而复返的身影掀开帐帘,大氅上的雪粒簌簌落在羊毛毡上,他腰间那柄染过三百奴隶血的弯刀,此刻正随着他的脚步撞出细碎的响。
“娘子昨日说金步摇显老。”他将手中檀木匣“砰”地搁在案上,掀开的瞬间,珠玉流光刺痛了薛兮宁的眼——是十二支新打的金簪,每支都缀着拇指大的红珊瑚,“本汗让匠人熬了整夜,说中原女子最爱这喜庆颜色。”
薛兮宁的指尖扫过最上面那支,珊瑚的凉意在掌心漫开。
她想起青崖关城墙上凝固的血,想起孟族老卒说“新可汗上位那日,营门口的奴隶血把雪地染成了红珊瑚”。
“可汗总爱用活物换死物。”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帐内的雪,“三十个奴隶的命换刀鞘宝石,三百个奴隶的命换金帐安稳——可杀得越多,跪得越齐的人里,藏着的反骨就越硬。”
帐内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
索南嘉措的手悬在珊瑚簪上方,指节慢慢蜷起,指背青筋凸起如蛇:“娘子怎知这些?”
“老卒们围着火堆喝酒时说的。”薛兮宁抬眼,正撞进他发红的眼底,“他们说,若可汗的刀能砍到国师的脖子,孟族的牛羊才会真正跪可汗。”
索南嘉措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近,弯刀的寒光擦过她耳垂:“你在挑拨本汗与国师?”
“是可汗的刀先割开了裂痕。”薛兮宁任他扣着,腕骨几乎要被捏碎,却笑得更淡,“国师说神要血祭,可汗便杀奴隶;国师说神要金帛,可汗便抢商队。等神说‘可汗该退位让贤’时——”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腰间象征权力的狼头玉牌,“可汗的刀,还砍得动神座吗?”
帐外的北风突然灌进来,扑灭了半盏烛火。
索南嘉措的呼吸烫得她脖颈发疼,他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把那汪清亮的水烧干。
可最终,他的手指却慢慢松开,垂落在她腰际,力道轻得像是在碰一片雪:“你不是被掳来的娇娘子。”
“我是被掳来的。”薛兮宁退后半步,整理被揉皱的裙角,“但被掳来的人,也看得见孟族金帐下的裂缝。”
索南嘉措突然笑了,笑声震得帐顶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扯下鬓间那支惹她嫌“显老”的金步摇,“咔”地折成两段:“本汗信了。”他拾起一段断金,抵在她锁骨处,“你说的对,神坛压着金帐,本汗睡不着。”
雪光从帐帘缝隙漏进来,照得他眼底的暗潮清晰可见。
薛兮宁望着那截断金在自己颈间投下的阴影,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裹着风雪:“你这样的娘子...本汗庆幸被掳来的是你。”
同一时刻,百里外的梁朝军营。
“王妃的绣鞋在孟族营地外半里处。”沈昭单膝跪地,将染着血渍的绣鞋捧过头顶,“暗桩回报,孟族今日换了三波巡逻,似在防备什么。”
捏着绣鞋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如骨。
他盯着鞋面上那朵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是薛兮宁前日缠着他学绣的,说“等打完仗要绣双合脚的”。
此刻丝线已经被血浸透,像朵开败的花。
“去审那两个说‘王妃私通’的杂役。”他的声音平稳得像深潭,可案上的军报早被揉成了纸团,“用最狠的刑,本王要知道,是谁把消息传给了孟族。”
“是。”沈昭退到帐口,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他不敢回头——他知道,那是捏碎了茶盏,指腹的血正一滴一滴落在薛兮宁前日留给他的帕子上。
“备马。”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得像淬了冰,“本王要去会会索南嘉措的国师。”
帐外,北风卷着雪粒打在军旗上,“猎猎”作响。
而孟族金帐内,索南嘉措正将最后一支珊瑚簪别在薛兮宁发间。
他的手指拂过她耳后,低声道:“明日,本汗让人送笔墨来。”他望着她在铜镜中的倒影,眼底的疯狂与迷恋绞成乱麻,“娘子替本汗写封信...给你丈夫。”
薛兮宁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听着帐外孟族士兵的呼喝声,忽然笑了。
那笑里藏着雪下的火种,藏着金帐外未起的风暴——她知道,索南嘉措要的,从来不是一封普通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