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衍转身前看了她一眼，门关上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苏清颜耳朵里像一记重锤。
她低头看着桌上那叠文件，纸张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不同地方拼凑来的。她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全是数字，汇率单位混乱，成本项重复，审计编号还空着三栏。
“误差不超过0.1%？明天九点前？”她小声念着，“这哪是报表，这是送命题。”
工位对面的灯一个个灭了。
有人路过她身边，脚步停了一下。
“哎，你还不走？”是隔壁组的助理小陈，拎着包站在那儿，“陆总给你布置的活儿？别傻干，他就是想看谁撑不住。”
“我知道。”
“那你干嘛还坐这儿？”
“因为我不想输。”
小陈撇了撇嘴：“行吧，我劝过你了。对了，刚才财务部的人来过，说《跨境税务合规指南》被借走了，估计明早才还回来。”
苏清颜点头：“谢谢。”
等人都走光了，办公室只剩她这一片亮着灯。
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拉开抽屉找充电线。
手机震动一下，吊坠贴着胸口的位置有点发烫。
她闭上眼，手指轻轻按在左腕。
脑子里闪过几个数字：6.872、17%、避税岛注册编码AX-9011。
还有个模糊的画面——某份扫描件右下角有轻微像素拉伸，像是被人替换过。
她睁开眼，打开笔记本。
没有数据库权限，那就靠公开资料反推。
她先调出A国近三年GDP增长率，再查进出口税率表，用上市公司年报里的物流支出做参照，一点点重建模型。
饿了就啃一口面包，渴了喝凉水。
打印机嗡嗡响，她每隔半小时就打印一份草稿，贴在墙上对照修改。
凌晨一点十七分，她发现第一处问题：一笔本该计入收入的政府补贴，被错误列成了长期负债，直接让净利润看起来少了两千三百万。
她记下来。
凌晨三点零五分，第二处：物流成本虚高17%，计算依据用的是三年前的老标准，而实际运输路线已经优化过。
她标红。
凌晨四点十二分，第三处：最关键的审批签字页，分辨率和其他页面明显不一样，放大后能看到边缘有拼接痕迹。
她截图保存。
天快亮的时候，她把所有数据整合成最终报表，每一页都检查了三遍。
最后加了一章附录，标题写的是“风险提示与修正建议”。
写完最后一行字，她看了眼时间：六点二十三分。
她起身，把U盘插进打印机旁的电脑，点了打印。
装订机哗啦啦响，一张张纸被压平、打孔、装订成册。
她拿起来翻了一遍，封面写着《A国并购项目数据分析报告》，落款是她的名字。
她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把报告轻轻放在地毯上。
又把U盘贴着文件放好。
转身回工位，坐下，合上电脑。
眼睛有点酸，但她没揉。
只是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
走廊尽头传来电梯启动的声音。
七点整，保洁阿姨推着车进来打扫。
“哟，你还在这儿啊？”
“嗯。”
“通宵啦？”
“差不多。”
阿姨扫到总裁门口那摞文件，看了一眼：“这谁放的？陆总最讨厌别人碰他门口的东西。”
“我知道。”
“那你……”
话没说完，电梯又响了。
苏清颜睁开眼。
陆执衍穿着深灰色大衣走进来，领带一丝不苟。
他脚步很稳，经过她工位时没停，也没看她。
直到他看到门口的文件。
他停下。
低头看着那本报告，眉头微微皱起。
伸手想拿，又顿住。
目光移到旁边的U盘，眼神变了。
他弯腰捡起来，转身进了办公室。
门关上前，他忽然开口：“你没走？”
“任务还没结束。”
“你什么时候放的？”
“六点半。”
“我还没开门你就来了？”
“我一直在这儿。”
陆执衍没说话。
他走进去，把门关上。
几秒后，里面的灯亮了。
苏清颜没动。
她听着里面传来的翻纸声，一页，又一页。
大约十分钟，打印机突然响了。
她听到陆执衍打电话：“林秘书，立刻召集核心管理层，八点四十开紧急会议，议题：A国并购案数据异常。”
电话挂断。
接着是椅子拖动的声音。
然后是敲键盘。
她睁开眼，看向那扇紧闭的门。
又过了五分钟，门猛地拉开。
陆执衍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份报告，眼神锐利。
“你说数据被人改过？”
“是。”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有人想让您做出错误决策。”
“你凭什么确定是人为篡改，不是系统出错？”
“因为三处错误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压低预期利润，让您放弃收购。而且，”她站起身，“如果是系统问题，不会只出现在这三页，也不会刚好避开自动校验机制。”
陆执衍盯着她。
“你查了原始数据源？”
“我没有权限。”
“那你哪来的证据？”
“逻辑推理。”
“还有直觉。”
“直觉？”他冷笑，“你觉得我会信这个？”
“您不用信我。”
“您只需要看看U盘里的截图和验证路径。如果还不信，可以调监控，查昨晚谁动过服务器终端。”
陆执衍沉默了几秒。
他低头看着报告末尾那句：“数据存在三处人为错误，已修正，建议核查原始数据源安全性。”
他抬眼：“你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是来做事的。”
“不是来走过场的。”
他看着她很久。
眼底那粒星光微微闪了一下。
“你知道赵宇是谁吗？”
“凌天集团战略投资部总监，您的竞争对手。”
“他昨天下午申请调阅过这批数据。”
“哦。”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动手？”
“我不知道。”
“但我猜到了会有人不想让您看清真相。”
陆执衍没说话。
他转身回办公室，拿起电话拨号。
“安保部，调取昨晚数据中心的进出记录，重点查赵宇的权限使用日志。”
挂掉电话，他走出门，站在她面前。
“今天晨会，你跟我进去。”
“我不够级别。”
“现在够了。”
“你不是想证明自己不是蝼蚁吗？”
“我想看看你能爬多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