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司的验尸房设在府衙西侧的僻静院落，常年弥漫着草药与防腐药剂的混合气味，即便白日也透着几分阴森。沈砚辞将赵忠的焦骨安置在特制的白玉验尸台上，苏清晏紧随其后，药箱中的工具早已摆放整齐，陈老丈拄着拐杖，在弟子的搀扶下缓步走来，花白的胡须在胸前飘动，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陈老丈，劳烦您亲自跑一趟。”沈砚辞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这位前太医院院判的医术与尸检造诣，在汴安无人能及，当年若非得罪权贵被罢官，如今早已是朝堂倚重的国医。
陈老丈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焦骨上，眉头微蹙：“十年了，没想到‘荧惑’令牌再现，这引火毒竟也重出江湖。”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骨骼表面，“碳化程度极高，却未伤及骨髓，这引火毒的炼制手法，比传闻中更为阴毒。”
苏清晏早已取出放大镜与特制探针，小心翼翼地探查骨骼的细微结构：“师父，您看这里。”她指向焦骨的肋骨处，“骨骼内部有细微的孔隙，边缘呈暗红色，这是引火毒燃烧时，毒素渗透骨髓的痕迹。寻常火焰焚烧，骨骼会出现炸裂状裂痕，绝不会是这般均匀的碳化。”
陈老丈接过放大镜仔细查看，颔首道：“没错。引火毒并非直接作用于皮肉，而是先侵入血脉，随着气血运行遍布全身，再由某种诱因引发自燃。燃烧时温度集中于体内，皮肉瞬间化为灰烬，骨骼则在高温下缓慢碳化，这才会留下如此诡异的死状。”
沈砚辞站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两人的操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可有办法从骨骼中提取毒素残留？”
“可以一试。”苏清晏取出一个小巧的银质器皿，倒入特制的解毒液，再用探针刮下少许骨骼粉末放入其中。器皿中的液体瞬间泛起泡沫，颜色逐渐变为深紫色。“毒素残留极少，但足以证明是引火毒无疑。”她神色凝重，“这种毒药的配方极为复杂，需以罕见的‘荧惑石’为引，再搭配七种剧毒草药炼制，寻常人根本无法配制。”
“荧惑石？”沈砚辞眸光一凛，“便是十年前坠落汴安的陨石？”
“正是。”陈老丈叹了口气，“当年陨石坠落，碎裂成无数小块，大部分被官府收缴，却有部分流入民间，传闻被神秘组织所得，没想到竟被用来炼制毒药。”
三人正说着，属官匆匆闯入验尸房：“少卿，查到了！第二具焦骨的死者身份确认，是当年负责尚书府案现场护卫的校尉周勇，他在案发后辞官回乡，昨日被人发现死于城东废宅，死状与赵忠一模一样，同样留有荧惑令牌。”
沈砚辞眸色沉凝：“两起案件，死者均是十年前尚书府案的相关人员，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清理当年的知情人。”他转向苏清晏，“你父亲当年审理此案，是否记录过所有参与人员的名单？”
苏清晏摇头：“父亲的卷宗早已被封存，当年罢官时，官府抄走了所有与案件相关的物件。不过……”她顿了顿，“我幼时曾在父亲书房见过一本手记，上面记录了部分参与人员的姓名，赵忠和周勇的名字都在其中。”
“能否回忆起其他名字？”沈砚辞追问。
“大部分已经记不清了。”苏清晏面露难色，“只记得还有一位证人李嬷嬷，以及几位负责审讯的小吏。我当时年纪尚小，只匆匆扫过一眼。”
“立刻派人追查李嬷嬷与当年参与审讯的小吏下落。”沈砚辞当机立断，“重点保护，同时密切监视，凶手很可能会对他们下手。”
“是！”属官领命而去。
验尸房内一时陷入沉默，陈老丈忽然开口：“沈少卿，十年前尚书府案，你是否也曾关注过？”
沈砚辞抬眸，对上陈老丈探究的目光，淡淡道：“青冥司专办悬案，当年的尚书府案疑点重重，自然在关注之列。”他避开了陈老丈话中的深意，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陈老丈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追问，转而对苏清晏道：“清晏，你再仔细检查一下骨骼的关节处，看看是否有其他异常。”
苏清晏依言而行，当检查到周勇焦骨的手腕处时，忽然停下了动作：“师父，您看这里。”她指着骨骼的腕关节处，“这里有一道细微的裂痕，像是生前被人束缚过，骨骼受到挤压留下的痕迹。赵忠的骨骼上没有这种痕迹，难道是凶手作案手法有差异？”
沈砚辞凑近查看，果然见腕骨处有一道浅浅的凹陷：“或许是周勇反抗过，凶手将其制服后再下毒。也有可能，两起案件的作案过程略有不同，背后另有隐情。”他沉吟片刻，“把两具焦骨的关节处都仔细检查一遍，任何细微的差异都不能放过。”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三人埋首于尸检之中，终于发现了更多线索。周勇的脚踝骨骼同样有束缚痕迹，而赵忠的骨骼上则发现了少量的麻醉剂残留，说明赵忠是在昏迷中被下毒，而周勇则是被制服后强行下毒。
“凶手对不同的人采用了不同的作案方式，显然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沈砚辞分析道，“赵忠是文吏，体弱，凶手用麻醉剂使其昏迷；周勇是校尉，身手矫健，凶手便将其束缚后下毒。这说明凶手对死者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可能是当年参与案件的内部人员，或是对当年情况极为了解的人。”
苏清晏点头认同：“而且，引火毒的发作需要诱因，凶手必定在下毒后，通过某种方式触发毒素燃烧。这意味着凶手在下毒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暗处观察，确认死者死亡后才离去。”
陈老丈忽然道：“还有一点蹊跷。引火毒的发作诱因通常是特定的气味或声音，当年我曾研究过相关古籍，记载中说引火毒需以‘龙涎香’为引才能发作。龙涎香极为珍贵，寻常人根本无法获得，凶手能大量使用，背后必定有强大的财力支撑。”
沈砚辞眸光闪烁：“财力、人力、对当年案件的了解、能获取荧惑石与龙涎香……这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影阁。”
这个名字一出，验尸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影阁是汴安流传已久的神秘组织，传闻其成员遍布朝堂江湖，行事狠辣，专做暗杀、情报交易等勾当，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实面目。
“如果真是影阁所为，他们为何要在十年后突然清理当年的知情人？”苏清晏不解，“当年的案件已经草草结案，按理说不会有人再追查。”
“或许是当年的真相被重新翻出，也可能是影阁内部出现变故，需要掩盖当年的罪行。”沈砚辞语气低沉，“不管是哪种可能，我们都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目标，阻止凶手继续作案。”
就在此时，苏清晏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父亲的手记中还提到过一个人，是当年负责记录审讯过程的小吏张谦，他后来升任户部主事，如今仍在京中任职。我们必须尽快通知他，让他做好防备。”
沈砚辞立刻下令：“立刻派人前往户部寻找张谦，全程保护，不得有任何闪失。另外，去查一下当年负责封存苏大人卷宗的官员是谁，想办法调阅卷宗。”
属官领命而去，验尸房内再次安静下来。陈老丈看着沈砚辞的背影，忽然低声对苏清晏道：“清晏，你有没有觉得，沈少卿对尚书府案的关注，有些过于异常了？”
苏清晏一怔，回想起沈砚辞在查案过程中的种种反应，确实有些不对劲。他对案件的细节似乎格外熟悉，提到尚书府案时，眼底总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或许是因为此案太过离奇，引起了他的兴趣吧。”她嘴上这般说，心中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沈砚辞并未察觉两人的交谈，他正凝视着验尸台上的荧惑令牌，指尖抚过“荧惑”二字，眸色深沉。十年前的那把火，烧毁了他的家园，夺走了他的亲人，如今这诡异的焦骨，仿佛是当年那场大火的余烬，再次灼烧着他的心脏。他知道，凶手就在暗处，而他与凶手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十年的时光，更是一场关乎生死与真相的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