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安的上元节余热未消,街面上还残留着红灯笼的碎影,城郊破庙却已沦为人间炼狱。清晨时分,一队巡逻兵丁被刺鼻的焦糊味引至此处,推开门的刹那,众人皆被眼前景象惊得魂飞魄散——殿中梁柱下,一具焦骨蜷缩在地,骨骼通体碳化发黑,仿佛被烈火焚烧数日,却不见半点灰烬堆积,周身更无任何可燃物残留。最诡异的是,焦骨的胸骨缝隙中,嵌着一枚青铜令牌,其上“荧惑”二字锈蚀斑斑,却在晨光中透着森冷的寒意。
“是荧惑令牌!十年前……十年前尚书府灭门案就是这样!”老兵丁颤声惊呼,当年那桩满门被焚的惨案太过惨烈,至今仍是汴安百姓不敢提及的梦魇。消息如野火般传遍京城,流言四起,都说当年的凶煞厉鬼重现人间,一时间人心惶惶,市井间再无往日喧嚣。
青冥司的玄色官旗在府衙前升起时,沈砚辞刚结束一夜的尸检。他一袭玄色窄袖官袍,腰束玉带,面容冷峻如冰雕,下颌线紧绷,唯有一双眸子深邃似寒潭,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隐秘。作为青冥司掌印少卿,这位寒门出身的“鬼手判官”以断案如神闻名,仅凭尸体上的蛛丝马迹,便能还原案件真相,虽性情寡言,却深得圣上信任。
“少卿,城郊破庙发现焦骨案,死状与十年前户部尚书府灭门案完全一致,现场留有荧惑令牌。”属官躬身禀报,语气中难掩惊惶。
沈砚辞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十年前那个“荧惑坠城”的夜晚,流星划破天际,户部尚书府火光冲天,满门上下七十三口尽数被焚,仅留襁褓中的幼子失踪,此案当年由三法司会审,最终却以“意外失火”草草结案,成为悬案。如今凶案重现,绝非巧合。
“备马,去案发现场。”沈砚辞放下狼毫,声音平淡无波,唯有眼底一闪而过的厉色,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半个时辰后,破庙内外已被青冥司兵丁封锁。沈砚辞踏入殿中,无视周遭的焦糊味,径直走向那具焦骨。他蹲下身,指尖戴着薄如蝉翼的丝质手套,轻轻触碰碳化的骨骼,动作细致而专注。骨骼表面光滑,无明显外力击打痕迹,关节处保持着蜷缩状态,似乎是生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骨骼碳化均匀,无局部高温灼烧痕迹,不像是外部火源焚烧所致。”沈砚辞的声音清冷,“检查周围地面、梁柱,有无残留的燃油、草木灰等可燃物。”
属官们立刻分散排查,半晌后纷纷回报:“少卿,四周无任何可燃物残留,地面甚至无灼烧痕迹,仿佛这具尸骨是凭空自燃。”
沈砚辞眸色更沉,目光落在那枚青铜令牌上。令牌制式古朴,边缘有磨损,“荧惑”二字为篆书,与当年尚书府案现场发现的令牌一模一样。他小心翼翼地将令牌取出,放在鼻尖轻嗅,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异香,转瞬即逝。
“令牌收好,带回青冥司详查。”沈砚辞起身,玄色官袍扫过地面的尘土,“死者身份查清了吗?”
“回少卿,已派人去核对失踪人口,暂无头绪。”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争执声。沈砚辞抬眸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正与守门兵丁僵持,女子容貌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韧劲,手中提着一个药箱,神色急切。
“我乃前汴安府推官苏文渊之女苏清晏,精通毒理与尸检,此等离奇命案,或许我能提供线索,烦请通报沈少卿!”苏清晏声音清亮,语气坚定。
兵丁面露难色:“青冥司办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姑娘请回吧。”
“我并非闲杂人等!”苏清晏急道,“十年前尚书府案,我父亲曾参与审理,后遭人陷害罢官,此案与我父亲的冤屈息息相关,我必须进去!”
沈砚辞闻言,眉头微蹙。苏文渊当年因尚书府案被罢官,此事他略有耳闻,传闻是因“证据不足”被指办案不力,实则另有隐情。他挥了挥手,示意兵丁放行:“让她进来。”
苏清晏快步走入殿中,目光第一时间落在焦骨上,神色凝重。她放下药箱,取出工具,动作娴熟地蹲下身,与沈砚辞并肩勘验。“骨骼碳化均匀,关节蜷缩,符合体内自燃的特征。”苏清晏的声音轻柔却笃定,“我曾研读古籍,记载中有‘引火毒’,可在人体内引发自燃,燃烧后无迹可寻,与眼前景象吻合。”
沈砚辞侧目看她,见她指尖灵活地检查着骨骼的细微裂痕,眼神专注,丝毫不见寻常女子的惧色。“你如何确定是引火毒?”他沉声问道。
“引火毒燃烧时会产生特殊物质,附着在骨骼内部,需用特制试剂才能检测。”苏清晏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少许淡黄色粉末,撒在骨骼上。片刻后,粉末竟呈现出淡淡的红色。“果然是引火毒!”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种毒药极为罕见,配方早已失传,当年尚书府案的死者,想必也是中了此毒。”
沈砚辞心中一动。他执掌青冥司多年,见过无数奇毒,却从未听闻引火毒。苏清晏的发现,无疑为案件提供了新的方向。“你父亲当年审理尚书府案,是否曾提及此毒?”
苏清晏摇头,神色黯淡:“父亲从未细说,只说此案疑点重重,却无力回天。他被罢官后郁郁寡欢,不久前更是闭门不出,我怀疑他遭到了胁迫。”她抬眸看向沈砚辞,目光中带着恳求,“沈少卿,我愿加入青冥司,协助查案,既能破解连环命案,也能为父洗冤,还请你应允。”
沈砚辞凝视着她,见她眼底虽有悲戚,却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与那些趋炎附势的官宦之女截然不同。青冥司虽有尸检官,但对奇毒的了解远不及苏清晏,此案涉及十年前的悬案,诡异莫测,多一个得力助手,或许便能多一分突破。
“准了。”沈砚辞颔首,“即日起,你以青冥司特邀毒理师的身份参与查案,不得擅自行动,所有发现需第一时间禀报。”
“多谢沈少卿!”苏清晏喜出望外,深深躬身行礼。
就在此时,属官匆匆来报:“少卿,死者身份查清了!此人名为赵忠,十年前曾任户部小吏,正是当年尚书府案的卷宗整理者,案发后便辞官隐居,没想到……”
沈砚辞与苏清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第一个死者便与十年前的旧案有关,这绝非简单的模仿作案,凶手显然是冲着当年的参与者而来。
“查!”沈砚辞语气斩钉截铁,“立刻排查十年前尚书府案的所有相关人员,包括证人、小吏、审理官员,逐一确认安危。另外,彻查引火毒的来源,以及那枚荧惑令牌的铸造地。”
“是!”属官们轰然应诺,立刻分头行动。
苏清晏看着沈砚辞挺拔的背影,心中暗忖。这位沈少卿果然名不虚传,行事果决,洞察力惊人,只是周身寒气太重,让人难以接近。但不管怎样,她终于有机会接触到案件核心,距离为父洗冤、查清当年真相又近了一步。
沈砚辞站在破庙门口,望着汴安城的方向,眸色深沉。十年前的惨案,如今的连环命案,荧惑令牌,引火毒,一切线索都指向那个消失的尚书府幼子,以及传闻中的神秘组织影阁。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当年的血海深仇,他从未忘记,如今凶案再起,正是查明真相、复仇雪恨的时机。只是他心中清楚,前路必定荆棘丛生,官场的腐败,江湖的险恶,以及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都将成为他的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