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鱼，怎么会有鱼呢？天外飞鱼啊这是。”易枝芽冒出潭面，两只手各抓着一条小鱼，“炖汤应该不错。”
崔不来乱蹦乱跳，好像是他被捉了似的：“放回去，放回去，放回去，马上给我放回去。”
易枝芽连忙将鱼放回原位：“你养的啊，拿什么孵出来的？”
墨自杨说：“上回你来吃不到鱼，他就缠着果老跑了一趟梅花码头，采了各种鱼苗回来。快死完了都。”
崔不来吼：“破嘴，全让您给说死的。”
墨自杨笑：“我要是有这个本事，你还养什么鱼呢？我将你臭骂一顿再扔进水缸，你就是海龙王。”
“反正您往后别再提及我的鱼了。一说死一条，一说死一条。”
易枝芽上岸，一把抱起崔不来：“真心兄弟啊。”
小孩子当真了。崔不来叫：“大哥。”
哪知道大人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各种爷各种侠都做过，独独没有做过大哥，易枝芽百端交集地回了声：“小弟。”
张果老悲伤地说：“还嫌天下不够乱。”
“小墨十年如果不能将你培养成天下第一能打，大哥再给你十年。”易枝芽坐下，将崔不来放在大腿上。
“谢谢大哥。但小弟不需要补课。”
“小弟真棒，金箍棒的棒。”
“什么是金箍棒？”
“无意中梦到的，说是未来天下第一神器。”
“大哥的嘴才是第一神器。”
张果老说：“你哥俩回屋玩去吧。”
也许就是在酒精和乱套了的兄弟情的帮助下，乌云图娅的身心皆回归常态，天生自带笑意的脸的笑流动起来：“可以继续了吗？”
崔不来说：“大姐姐赶紧的，谁再生事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又对易枝芽说：“大哥不需要换衣服？”
易枝芽暖声说：“不需要，湿习惯了。”
崔不来若有所思：“大哥有可能是泡黑的。”
张果老抽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易枝芽说：
“你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再来一下试试？”
再来一下就再来一下。这一下很巧妙，正逢乌云图娅开口：
“在收到长生天主人木香沉的密函之后，我师父很快就找到了我，并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一秋池说：“先解释一下木香沉为何出卖兄弟姐妹，否则我听不下去。这不是在讲故事，倒叙会让人憋出粪来。”
“他有要事缠身，无法前往藏青堂帮忙，但又担心应天慈与朱一亿的用毒能力，故而才请出了我师父——应胜男行走江湖时，风头不逊许多欢与李腾空，归隐后亦被誉为室韦商道第一神人，再者作为最了解应天慈的人，他认为她能让猎鹰行动的危险系数清零。”
“我就说嘛，”易枝芽奋舌疾言，“纵观全场，也就我不紧张——四季歌就是我大哥的命，他怎会出卖自己的命呢？”
见没人搭理，又对崔不来说：“你伯父与你大哥是同一类人。”
崔不来问：“也一样黑吗？”
易枝芽实事求是：“看情况，得看白天黑夜。”
一秋池说：“两个小兄弟好好旁听行不？”
乌云图娅说：“接着我与师父便赶到了藏青堂。应天慈爱女心切并非假装，他拿出了我师父离家出走前的所有旧物，一件也没落下，即便是我师父儿时最钟爱的一个早已残破不堪的小布偶。”
又对一秋池说：“他甚而拿出了李腾空与你的儿时旧物。他说，你们仨是他脑子里仅存的光明记忆。”
一秋池咬唇，眼光瞥向崔花雨的手中酒。借酒浇愁的心谁都会有，哪怕像她这样的酒盲。崔花雨不给。乌云图娅说：
“人尽皆知我师父冷若冰霜，不为感情牌所动，仍按原计划开始谈判。她首先将猎鹰计划扔在了台面上，但隐瞒了行动时间。这一举动意在向应天慈施压，用实际数据表明藏青堂必输无疑；再者她表示愿意承担应天慈所有‘逃亡’以及重建根据地的成本。而交换条件有三：交出江仲逊；放生所有医师；放生原藏青寺僧众。”
真相逐渐明朗，但乌云图娅的情绪又有起伏，再次找崔花雨喝酒。可见事有重大转折。墨自杨说：
“阮老板这么做的基础原因还是想救应天慈一命，或者说试图让应天慈悬崖勒马。可惜好心没好报。”
一秋池应道：“说心里话，时至今日我也一直心存挽救应天慈之意，虽然明知不可为，虽然我不能不报灭门之仇。”
“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人之常情’，这四个字也可以理解为善者的思维，故而恶者往往利用它来作恶。但遗憾的是，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没有绝对的善者与恶者。当你站在善者的角度想展开报复行动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顾虑仇人善的一面。”
“二姐是说若想报仇，只能以恶制恶？”
“若存善意，又何来仇恨？”
月亮偏移，失去了七星伴月的盛景。但这纯属强加的美好，就好像人只喜欢展示善的一面，并加以修饰。乌云图娅说：
“应天慈答应在三天之内作出回复。而就在最后的谈判即将开启时，我师父突然借故让我离开藏青堂，且不能回头。”
又说：“这说明她的感觉很不好，临时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保留并保全了我这一张‘牌’。”
又说：“其实我不想走，但不敢不从，我怕她。”
短暂静默。瀑布哗啦。崔花雨说：
“结果是，应天慈父女俩一起消失了。”
“我临走前，师父给我了一朵墨花。她说她若遭不测，墨花从此消失于世，但若被困，她会想方设法留下墨花暗记。”乌云图娅眼里的月亮忽然变得灵动起来，一个一个往下掉。
又说：“可我怎么也找不到，藏青堂东西南北一千里，不管有路没路，我都找遍了。神行汗宝整个团队都在帮我。”
崔花雨看向墨自杨。墨自杨说：
“造反，前提要有充足的资金。应天慈当然也是，但他不是安禄山，拥有完美的运转架构，所以他个人再有钱，也有消耗殆尽的一天，所以他瞄准了女儿的口袋，再所以他兑现了除江仲逊之外所有的条件，再所以他掳走了女儿，以保证资金来源。”
又说：“江仲逊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打死他也不会放了他。对此阮老板失算了，同时也失算了她爹的野心之大。”
乌云图娅问：“小墨是说我娘不存在人身安全问题？”
“应天慈杀她有意义吗？没意义。就不说他本就不舍得杀女儿了。你娘绝然活得好好的，但需要我们去把她挖出来。”
“乌云愿由小墨差遣。”
“差遣说不上。当下我也只能给出一个方向、一个准确的方向——你即刻潜回阮郎馆。阮郎馆的钱一定会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而运输手段也一定会经过极其缜密的伪装。而你恰恰是个跑马好手，一定有能力辨别出对手的马脚。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露马脚的阴谋与犯罪。但有一点很重要，切勿急躁，没有十一成的把握切勿动手。”
“逮到马脚之后，进而顺藤摸瓜，再而直捣黄龙。”易枝芽好不容易又等来了露脸机会。他大声咆哮，仿佛大事已成。
崔不来捧场，竖起大拇指：“精辟。”
易枝芽也还以大拇指：“名师出高徒，小弟运词如风。”
“没错。”崔不来虚心接受，“小墨教学十分注重措词。”
墨自杨说：“再不滚，我马上搓死你。”
崔不来很委屈：“正说到妙处呢。”
“关你小鸟什么事儿？晚课时间到啦。”张果老不由分说，牵起就走。这就是在救他，要不然墨自杨真敢搓死他。
崔不来回头喊：“大哥，今晚同睡如何？”
易枝芽爽快回应：“不睡不散。”
墨自杨提醒易枝芽：“他能闹死你。”
易枝芽咧嘴一笑：“有大海闹吗？”
崔花雨敬乌云图娅：“误会师姐了。若师姐原谅，干杯。”
“干杯。”乌云图娅仰头就干，再满上，又说：“我娘没有遵守长生天主人木香沉提出的必须与猎鹰战队联合行动的先决条件，而我又盲从娘的指令而成为了帮凶。因此这不叫误会，而是我实实在在犯错了。然四季歌既往不咎，心中感念尽在酒中。干杯。”
接着辞行：“乌云幸得小墨指点迷津，幸得师妹杯酒解怨。时不我待，就此别过。”
众人送行。崔花雨说：
“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一刻。”
乌云图娅笑：“跑马惯了，躺床上反而睡不着。”
“师姐完全没有必要从事这样辛苦的工作。”
“若说我有几分小本事，也都是在跑马当中学到手的。干一行爱一行，爱上了，没办法。”
“一路顺风。”
“师妹留步，诸位留步。”
月亮再次改变身位，将马车的身影打在不碍眼的一侧。墨自杨望着挥洒月光之中的微尘，说：
“富贵不淫，任劳任怨。此人来日必有一番作为。”
剩下的就是失眠者的独有时光。具体也不知有几人睡不落，反正坐回原位直至天亮的只有墨自杨。崔花雨是想作陪的，但生怕效果适得其反，因为她读不出墨自杨的心理。
墨自杨丝毫没有受猎鹰行动受挫的影响，反而思索起了爱情，因此想起了水云阔。也不是刻意地思念，因为这只是冥想的一部分。冥想是她获取释然的最佳方式，但于冥想之中她并不放空脑海。
就是在这个月明风清的下半夜，产生了一个巧合。
水云阔也在想她。
每隔一段时间，水云阔都会抽空来到丐帮。但可以连丐帮的大门都不进，仅在他与她缔结墨水条约的那条路上或徘徊或静坐。这个月明风清的下半夜，他就是在这条路上度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