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薄薄的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表面无声,却在沈知珩的世界里掀起了毁灭性的巨浪。他将那揉皱的纸张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它碾碎成粉末,连同上面那些决绝的字句一起,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周遭的一切声音、景象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实,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他坐回自己的座位,挺直了那标志性的、从不弯曲的脊背,像往常一样,拿出了下节课要用的教材。
表面平静无波。
只有坐在他侧后方的林修,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沈知珩的指尖在书页边缘无意识地捻动着,带着一种细微却无法控制的颤抖。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灰白,嘴唇紧紧抿着,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清冷平静,偶尔在看向某个方向时会泛起微澜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吓人,像是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间被抽走了,只剩下两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林修的心猛地一沉。他大概猜到了。那个失物招领箱……江野那个混蛋,终究还是用了最蠢的方法。
上课铃响了。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上讲台,开始讲解一道复杂的解析几何题。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轨迹,公式和图形逐渐铺满整个版面。
沈知珩端坐着,目光落在黑板上,仿佛在全神贯注地听讲。他甚至拿出了笔,在笔记本上记录。
然而,坐在他旁边的同学却渐渐感到一丝异样。沈知珩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笔尖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他握着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凸起,泛出青白色,那细微的颤抖变得更加明显。
老师讲解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换步骤,声音清晰洪亮。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的脆响。
沈知珩手中那支他用了很久、笔身印着某个物理竞赛logo的定制钢笔,竟被他硬生生从中捏断了!
黑色的墨水瞬间从断裂处涌出,污浊了他干净整洁的笔记本,也溅了几滴在他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背上,像几滴凝固的血。
全班同学的目光,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沈知珩却恍若未觉。他只是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那支断成两截的钢笔,看着那不断汩汩流出、污染了纸页的墨迹。他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沈知珩同学?”数学老师也停下了讲解,疑惑地看向他。
他没有回应。
下一秒,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沈知珩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他看也没看台上的老师和满教室的同学,一把抓起了桌上那本被墨水污损的笔记本,还有那张被他揉烂又展开、字迹模糊的信纸,转身就朝着教室后门快步走去。
他的脚步凌乱,甚至有些踉跄,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和稳定。
“沈知珩!”数学老师提高了声音。
他没有回头。
就在他快要走出后门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想将手里的东西塞进书包,动作却慌乱失措。那本笔记本和那张信纸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纸张散开。
那张写着“就当我从未出现过”的信纸,恰好飘落在闻声赶来的林修脚边。
林修低头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所有,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而沈知珩,他甚至没有弯腰去捡。他只是僵在原地,背对着所有人,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足以将他压垮的巨大痛苦。
他终于无法再维持那副冷静自持的面具。
然后,在死一般寂静的教室里,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们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气哽咽。
那是破碎的声音。
是骄傲被碾碎的声音。
是世界崩塌的声音。
紧接着,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多待一秒,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后门,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留下满教室的鸦雀无声,和一地狼藉的、沾着墨水的纸张。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闻讯从办公室赶来的班主任李老师。
那个永远完美、永远冷静、永远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行的沈知珩,那个被视为学校骄傲和标杆的沈知珩……竟然,在课堂上,如此失态地……崩溃了。
林修缓缓蹲下身,捡起了脚边那张单薄却重若千钧的信纸。他看着上面熟悉的、属于江野的字迹,又望向沈知珩消失的空荡荡的门口,重重地、无力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有些东西,真的碎了。
而且,碎得彻彻底底。
沈知珩那座用理性、规则和无数期望构筑起来的世界,在那封决绝的信和那支被捏断的钢笔落地声中,轰然倒塌,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片无尽的、冰冷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