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停了,留下一个被洗刷得格外干净,却也格外冰冷的城市。可江野觉得,那场雨从未停过,它下在了他的心里,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浸泡在一种无处遁形的寒冷和泥泞之中。
沈知珩最后那句“别再联系了”,和他挂断电话后那漫长的忙音,像一道最终的判决,将他钉在了原地。而他脱口而出的那句“没有心的机器人”,则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狠狠刺伤了沈知珩,反弹回来的力道,也将他自己的心捅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他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屏幕碎裂的手机就丢在枕边,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沈知珩那双盛满了震惊、伤痛和最终归于死寂的眼睛,还有自己那狰狞的、口不择言的丑陋模样。
悔恨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有什么资格说那种话?
那个会用最严谨的数学公式写下最浪漫告白的沈知珩,那个在星空下与他约定未来的沈知珩,那个在重重压力下依旧用沉默坚守的沈知珩……没有心?
真正没有心的,是那个被压力冲昏了头脑,用最恶毒的语言去伤害最爱之人的自己。
他想起沈知珩日渐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黑,想起他强撑的疲惫,想起沈父那句冰冷的“拖累”。愤怒和冲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后,露出的是一片狼藉的、残酷的现实沙滩。
沈父的威胁言犹在耳,那不是空话。他的前途,他通往A市、通往沈知珩身边的唯一桥梁,确实捏在别人手里。继续坚持下去,他真的可能失去一切,包括用篮球拼搏来的未来。
而更重要的是,他带给沈知珩的,似乎只有无尽的压力和痛苦。家庭的对抗,舆论的非议,还有……来自他本人的、最深的言语中伤。
他的爱,成了沈知珩身上最沉重的枷锁。
如果……如果他的存在,只会让沈知珩不断地被消耗,不断地陷入挣扎和疲惫,那他所谓的坚守,还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不甘心的占有欲吗?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
放手。
这两个字,重于千钧。
意味着他要亲手掐灭自己生命里唯一的光,意味着他要背弃星空下的约定,意味着他要将那个清冷骄傲的少年,推回到那个看似完美、实则冰冷的既定轨道上。
光是想想,就让他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不放手呢?
看着沈知珩继续在家庭和他之间艰难斡旋,看着他因为自己而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平静和前途,看着他可能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和“配不上”而承受更多的指责和压力?
他做不到。
他爱他。
或许正因为他爱他,所以不能再成为他的负累。
这个决定,无关伟大,无关牺牲,只关乎绝望之下,那一点残存的、希望对方能过得好的卑微愿望。
天快亮的时候,江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他拿出纸笔,手指因为冰冷和内心的剧烈挣扎而不住颤抖。
他必须写点什么。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他欠沈知珩一个交代,哪怕这个交代,会将他彻底打入地狱。
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道歉显得苍白,解释像是狡辩,诉说不舍更是徒增困扰。
最终,他只留下了一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强忍住的泪水。
沈知珩:
对不起。为我所有混账的话,为我带来的所有麻烦和痛苦。
你说得对,我没资格替你做决定。所以,这一次,我替我自己做决定。
我放手了。
不是因为你不好,是因为我太糟糕,配不上你的好,也承担不起我们的未来。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喝太多咖啡。
去你想去的A大,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别回头。
就当我……从未出现过。
江野
没有落款日期,因为每一天,都是凌迟。
他将这封简短得近乎残忍的“信”折好,塞进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里。他没有找林修,他不能再把朋友牵扯进来。第二天,他趁着大课间操无人时,将信封悄悄塞进了沈知珩班级门口那个挂着“失物招领”字样的小木箱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容易引人注意,又或许能被沈知珩偶然看到的方式。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去。
心如刀绞。
原来这个词,并非夸张。
每一个呼吸,都带着血肉被生生撕裂的痛楚。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清晰而刺耳。
他知道,当他决定放手的那一刻,当他将那封信塞进木箱的那一刻,有些东西,就真的结束了。
那个会在数学公式里藏匿温柔的少年,那个在星空下与他击掌为誓的少年,那个在课桌下与他十指紧扣的少年……都将被他亲手推开,推向一个没有他的、或许会更轻松的未來。
而他,将独自留在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名为“放手”的废墟里,承受着万箭穿心般的疼痛,直至麻木。
寒冬凛冽,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他闭上眼,任由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