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开雷的房间在二层最靠左前的201室,现在这个房间对于他的意义差不多等于一个“禁闭所”。董事长——他的父亲任耀先——在任夫人的葬礼过后,指令他必须乖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哪儿也不能去。
上午刚刚为任夫人举行完毕海葬仪式。海葬,这是任夫人生前的遗愿,希望依照拉美土著卡利勃人的葬俗进行。在卡利勃人的葬俗中,这是一种圣洁的告别方式。
可怜的任夫人!她是考虑到南红号航程遥远,又正值盛夏时节,不能耽搁太久,哪怕是与这个世界告别也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实际上,南红号是有条件把她带回太平洋彼岸的。但是她坚持海葬,她还引用了卡利勃人的说法:海葬可以去天堂。
医生根据其生前的风格所尚,为她简单地美了容,装扮得整整齐齐,仿佛正在午间小憩,使她看上去安详、闲适。
几匹洁白的布面将任夫人的遗体层层包裹起来,然后固定在一条长约190厘米、宽约160厘米、厚约14厘米的木板上。
曾几何时,任夫人与董事长一起打拼,共同成就了南红集团今天的辉煌。而当集团有了起色、人气转旺之后,任夫人果断急流勇退,从此甘于家庭主妇生活的平淡,不再置喙集团的任何事务。这种姿态赢得了全体集团员工的尊敬与爱戴。她的不幸离世,是全体南红人的痛。除了船长、大副和机房的动力操作人员和少量值勤的警务人员,南红号上的乘客,包括潘国忠、桂茂、尹常科这样的老职员在内,几乎全体参加了任夫人的葬礼,想送可敬的任夫人最后一程。
大家集中在船尾的甲板上,神情肃穆。
副董事长兼副总经理任建春代表董事长任耀先作了篇幅不长的悼念讲话。可能由于心情悲伤的缘故,他的讲话几次因哽咽而中断,引起了全场一片哭泣。
仪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雨。赵靓茗和巫玉芬本来穿得就很单薄,半透明的上衣经雨水一浇,胸前的风光顿时表露无遗,两个人尴尬地圈起双臂,然后趁人们不注意,悄悄溜开了。
在仪式的末尾,任夫人像滑水爱好者那样无比优雅地漂入水中,或如一只轻吻水面的白色海鸥,沿着一道飞翔的轨迹,无痕地离开人们被泪水模糊的视线。
不堪巨大悲痛的重压,加上连日的茶饭不思,任开雷的身体变得极度虚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旁边的周晓光眼疾手快,伸手从后面扶住了他。
任耀先表情凝重。儿子的身体千万不要再给搞糟了,如果是那样,他将愧对亡去的夫人。他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特别是在情感方面,常常是藏在心底的比表现在脸上的多。但是对他与老伴这个惟一的儿子,他总是心疼有加。
注意到任耀先情绪的变化,任建春用目光示意周晓光送任开雷回房间休息。
周晓光心领神会,搀扶钟任开雷返回他的房间。
刚把他安顿好,后面就跟来了张潇月。
她怪怪地看了任开雷一眼,贴在周晓光的耳朵上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周晓光站在隔间的门边,看着躺在床上的任开雷,不觉皱起眉头。他想,这个时候,任开雷不应该跟大家一起呆在这条船上,除去他与董事长父亲的血缘关系之外,他跟南红集团公司可以说毫无干系,对集团公司内部的运转情况也根本无所了解,他其实也不需要了解,所以他应该到美国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学校里继续深造。若说起来,他还太年轻,还有很长的路。
张潇月的身影消失后不到五分钟,艾琴过来了。这位黎副总的宝贝公主刚从美国留学回来不久,她从小学到大学的学业都是在美国完成的,据说还拿到了美国的绿卡,虽然年龄和专业方面的学问不断增长,但对现实世界里的许多事情都显得落伍了。
“你跑到这边来干什么?”周晓光警惕地问。
“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艾琴说。
“此时此刻,我想你应该在甲板上才是。”周晓光说。
“你没看见赵靓茗和巫玉芬她们两个早就落跑了?”艾琴不满地嘟囔,“而我穿得跟她们俩一样少呀。”
“那你就更不该来这儿了。”周晓光说,“男女有别啊。”
“这你就不懂啦。”艾琴说,“患难见真情,我正该这时来,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任开雷有气无力地靠在铺盖上,看着他们说:“不好意思,这两天我实在是太难过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好休息,好好养一养,这也是董事长的意思。”周晓光说。“这几年上大学,读书呀写论文呀,投入不少心力,可能也太累了。”
“没读过大学的人才会这么想呢。”艾琴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开雷,回中国以后还准备继续读研究生么?”
任开雷说:“是啊,如果一切顺利,我还是想继续读书,读什么学校无所谓。”
艾琴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跟你一起去读个什么学位。”
任开雷说:“那好啊,求之不得呢。”
“谢谢。”艾琴惊异于他的儒雅,双眼一亮。
“雷小姐,人家可还是刚刚大学毕业的帅小伙儿,你差不多都快成‘明日黄花’了,该不至于打我们开雷的主意吧?”周晓光揶揄道。
艾琴说:“你呀,趁早别多管这么多闲事了!”
周晓光说:“开雷兄弟!小心别上了她的圈套。”
任开雷惨然一笑:“你放心,我应该会把持得住。”
艾琴没有吱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这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大男孩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一向喜欢现代派的成熟男子,只有那种刚毅的男孩才会进入她的视野,从前未曾注意过这个比自己年轻、同时多少有一点“蔫”的男孩儿。但现在他却莫名的吸引了她的目光。
“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她忍不住问。
看来她还确实是准备动真格的,周晓光不禁有点担心了。“哎呀我的黎大小姐,可别露出色眯眯的样子,你会吓着我们的开雷啊!”
“人家只是随便问问嘛!”艾琴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满脸尴尬的任开雷,“你自己说呢?我想亲耳听到你自己的说法。”
“算有吧!”任开雷说,“我们只接过吻,不过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这句话使周晓光和艾琴以第一宇宙速度一致起来,两个人都表示难以置信。
周晓光说:“唉呀,就是有过什么举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嘛——人之常情嘛。都这么大的男人了,该发育的都发育了,怎么还只是接过吻?”
艾琴则说:“嗯,第一步接吻,那第二步、第三步呢?”
任开雷说:“可是真的是这样啊!哪有什么第二步、第三步呢?”
这时他们两个成了“同盟军”,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他的涮。他想这个话题现在并不适合呀,又想,可能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逗他开心吧。
只是,两个人越说越离谱了。
周晓光和艾琴居然还异口同声地说,没有上床,就不算真正的男女朋友。天底下会有这样露骨的道理么?
如果他们还要追问下去,那就把他的大学同学巫玉芬也算一个好了,迄今为止他已经吻过两个女孩子,这下他们两个该会打退堂鼓了吧?
他说:“对了,我还跟我的大学同学巫玉芬接过吻呢。”
“噢,又是接吻。”果然,两个人都失望极了。
“开雷由我一个人看好了,一个这么老实的大男孩儿,我看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艾琴还是不死心,动心眼儿支走周晓光。
“不,你们哪个也不要陪我!我想一个人好好静静。”任开雷意外地这样表态。
“黎大小姐,看,开雷自己都嫌你太老了嘛!”
艾琴回击:“哼,我还没老,本姑娘今年不过才27岁嘛。”
“不是的,因为最近心情不太好,你知道我妈妈才刚刚过世,我现在实在不愿意考虑这些问题,所以……”任开雷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态太过莽撞,连忙解释。
“那好啊,我们先约一下嘛,这没问题吧?”艾琴对自己充满自信。
“没问题。”任开雷说。
艾琴刚离开不久,周晓光接了一个电话,然后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