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与苏婉清在黑风峪救下韩家幸存者、并在落星坡挫败影魇血祭的消息,并未刻意宣扬,却如同春日荒野上的星火,借着幸存者劫后余生的泣诉、参与行动修士们由衷的赞叹,以及那些被间接拯救的落星坡百姓口口相传,以远超任何人预期的速度,在接天峰防线乃至更后方的避难区域悄然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零星的火花。
在拥挤不堪、弥漫着伤药与血腥气味的伤员营帐里,一位断臂的修士听着邻床同伴激动地描述沈墨如何一拳轰杀魔将、又如何修复摇光阵基时,忍不住嗤之以鼻:“王老三,你莫不是魔气入脑,开始说胡话了?那灾星……”
可他话音未落,旁边正在为他换药的一位老医师却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李小子,话不能这么说。老朽的孙儿一家,就在落星坡。昨夜若不是那位沈……沈道友带人及时赶到,识破了魔物的血祭阴谋,老朽那刚满月的小重孙,只怕已成了魔物献祭的亡魂。”老医师抬起头,浑浊的眼中含着泪光,环视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的伤兵,“他救下的,是几千条活生生的人命!这功劳,难道抵不过那些捕风捉影的旧闻?”
营帐内一片寂静。质疑的修士张了张嘴,看着老医师眼中真切的悲痛与感激,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低下了头。
在临时开辟的、收容流离失所百姓的简陋棚区,几个孩子追逐嬉戏,口中模仿着听来的片段:“……沈墨哥哥好厉害!biu~一下,坏蛋魔物就倒啦!”
一个妇人连忙将孩子拉入怀中,紧张地捂住他的嘴,下意识地四下张望,生怕招惹是非。但旁边另一位抱着婴孩的年轻母亲却低声道:“张嫂,怕什么。我娘家嫂子就是从黑风峪被救出来的,她说得清清楚楚,是玄天宗的仙师和苏仙子救了他们,领头的就是那位姓沈的年轻仙师。若不是他们,韩家峪就……就全没了。”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咱们这些凡人,在那些大人物眼里或许如草芥,但谁救了我们的命,我们心里清楚。”
渐渐地,棚区里关于“灾星”的恐惧低语,开始被“那位救了黑风峪和落星坡的沈仙师”的窃窃议论所取代。对于这些在魔灾中失去家园、亲历生死边缘的凡人而言,实实在在的救命之恩,远比虚无缥缈的“灾星”传闻更有分量。
在玄天宗低阶弟子和外围执事们休整、交换情报的茶肆据点,讨论则更为直接。
“听说了吗?陈锋师兄那支巡夜小队,现在对沈墨是心服口服!”
“何止!赵师叔麾下那几个原本对沈墨意见最大的家伙,自从上次跟着他去巡防,回来后再也不提‘灾星’二字了。”
“我可是亲眼所见,在摇光阵基,他一拳就……那力量,绝非邪魔外道!还有他对阵法结界的理解,简直神乎其神!”
“苏师姐那般人物,都对他信任有加,屡次并肩而战。苏师姐的眼光,总不会错吧?”
“我看啊,宗门过去怕是……真的有所误会。”
这些议论不再是单纯的惊诧或怀疑,而是带上了分析、比较,甚至开始反思。沈墨展现出的实力、对魔物的克制力、以及在关键时刻的担当,一次次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尤其是他与苏婉清之间那种历经生死、毫无保留的信任与默契,更是让许多年轻弟子心生敬佩与羡慕。信任,如同水滴石穿,悄然改变着基层的人心向背。
然而,这股在底层悄然涌动的暖流,在上升到玄天宗权力中枢时,却遭遇了冰冷的礁石。
接天峰主殿,气氛凝重。宗主清虚真人端坐上位,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听着下方几位长老的争论。
孙长老将最新收到的几份战报呈上,语气复杂:“宗主,这是关于摇光阵基防守、黑风峪救援以及落星坡之战的详细呈报。综合各方信息,沈墨在此三战之中,确实居功至伟。不仅战力惊人,更能修复结界、洞察先机,挽救了我宗大量弟子和数千凡人性命。如今下面……议论纷纷。”
端坐左侧,面容古板严肃的戒律长老冷哼一声,率先发声:“功劳?此子力量来源诡异,与魔气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焉知这不是天魔的苦肉之计,意在取信于我宗,以便日后里应外合?更何况,他身负‘灾星’之名,乃是多年共识,岂能因区区几件功劳便轻易推翻?若就此重用,万一酿成大祸,谁来承担这责任?”
另一位倾向于务实的长老则反驳道:“苦肉计?代价未免太大!摇光阵基若破,侧翼顷刻崩潰,天魔主力便可长驱直入,需要演如此险局吗?至于‘灾星’之名,至今可有确凿证据表明那些天灾异变直接源于他之恶意?反观当下,他是在实打实地对抗天魔,拯救生灵!大战当前,正当用人之际,岂可因噎废食,因过往疑点而弃此强大助力不用?”
戒律长老寸步不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之力非我玄门正宗,终是隐患!此时用他,无异于饮鸩止渴!”
“你……”
“够了。” 清虚真人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内争论瞬间平息。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的赵乾身上,“赵师弟,你与沈墨接触最多,依你之见?”
赵乾起身,神色凝重,沉吟片刻方道:“回宗主,此子……确非常人。其心性坚韧,并非奸恶之徒,甚至……颇有担当。然其力量根源,确与典籍所载之烛龙凶煞之气相符,难以掌控,乃是一把双刃剑。用之,或可挽狂澜于既倒;弃之,则恐寒了前线将士之心,亦失一强大战力。如何决断,还请宗主圣裁。” 他的态度,已然从最初的坚决反对,转变为一种极其矛盾的谨慎。
清虚真人闭上双眼,指节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良久,方沉声道:“传令:沈墨助守摇光阵基、救援百姓有功,特许其暂留宗门,参与防务,一应待遇等同内门精英弟子。然,其身份特殊,仍需严加观察,不可使其接触宗门核心机密及最终封印节点。一切,待天魔之劫过后,再行议处。”
这道命令,堪称平衡之术的典范。既安抚了前线人心,给予了沈墨一定的认可和空间,又划下了明确的红线,保留了最大的谨慎和最终处置权。它没有完全承认沈墨,也没有彻底否定,将最终的“判决”推迟到了不可知的“战后”。
消息传出,有人为沈墨终于得到部分认可而欣慰,也有人为宗主的“优柔寡断”而暗叹。但无论如何,沈墨在玄天宗内的处境,确实因他一次次实实在在的行动,发生了微妙而切实的改变。来自基层的敌意和恐惧大幅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敬佩乃至感激。
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沈墨,对于外界这些纷扰的议论和宗门高层的微妙态度,似乎毫无所觉。他依旧沉默,大部分时间留在分配的静室中,或是与苏婉清一同研读那得自北原的《无为道心》残碑拓文,引导着体内那躁动而强大的力量,试图寻找那玄妙的平衡点;或是应召出战,以高效而冷酷的手段,清除一波波来袭的魔物,护卫防线。
只有苏婉清能感觉到,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他时常会停下动作,望向主峰后方那被最浓郁魔云笼罩、也是玄天宗最终封印所在的方向,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金红异芒,那里,传来的压迫感一日强过一日。
山雨欲来,风满楼。表面的平静之下,真正的风暴正在疯狂积聚。沈墨知道,他那“钥匙”的身份,以及这具身躯内流淌的血脉,注定了他无法永远置身事外。当最终的时刻来临,所有的争议、所有的平衡,都将在绝对的力量与宿命面前,被冲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