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会面被安排在“创星”资本位于城市中心的总部。纪泽野换上了他仅存的一套定制西装,深灰色的面料剪裁精良,勉强支撑起了他过往身份的余韵。陆辰逸则显得有些紧张,不停整理着自己的领带。
“放轻松,”纪泽野淡淡道,目光扫过前台后面那面巨大的、写满投资案例的荣誉墙,“我们是来展示价值的,不是来乞求的。”
会议室是冰冷的现代风格,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是城市的天际线。“创星”的项目负责人是一位姓王的女士,干练利落,寒暄过后便直入主题。
“纪先生,陆先生,我们仔细研究过你们的商业计划书。对于你们提出的,利用数据分析模型精准筛选并扶持传统工艺细分领域潜力企业的构想,我们很感兴趣。”
王女士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纪泽野。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纪先生近期个人对‘云锦记’的投资眼光非常精准。这让我们对你们团队的商业嗅觉有了更直观的信心。”
纪泽野端着咖啡杯的手稳如磐石,心下却是一凛。他投资“云锦记”的金额不大,操作也很私人,“创星”竟然能注意到这个细节?这背后的信息网络不容小觑。
“王总过奖,”他语气平静,“‘云锦记’本身质地优良,市场暂时低估了其在传统文化回归浪潮中的独特定位。我们的模型,正是为了系统性地发现更多这样的‘云锦记’。”
会谈进行了整整一个半小时。纪泽野逻辑清晰,对市场和技术的理解深刻,陆辰逸则在技术实现的细节上做了有力补充。离开“创星”时,陆辰逸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泽野!你看到了吗?他们有很强的意向!我就知道,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纪泽野的脸上却没什么喜色,他回头望了望那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厦,眉头微蹙。
“辰逸,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顺利不好吗?难道你希望波折重重?”
“不是希望波折,”纪泽野拉开车门,“只是天上掉馅饼的时候,最好看看脚下有没有陷阱。”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江南文化基金会内。
乔煦雅站在一间充满阳光的会议室里,面前的长桌上铺展着她这半个月来的成果——包括那匹珍贵的缂丝布料在内的多种传统面料样本,以及她根据母亲设计稿重新构思、融入现代审美的一系列苏绣小样图。
基金会理事,一位气质雍容的中年女士,正戴着白手套,仔细审视着那匹缂丝,眼中满是赞赏。
“乔小姐,这些设计非常出色。既保留了苏绣的精髓,又赋予了它们符合当代生活的实用性。”理事抬起头,温和地看着她,“基金会愿意为‘烟雨阁’项目提供首批孵化资金,并协助你对接苏州的老师傅资源。”
乔煦雅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指尖,才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谢谢您,陈理事。我不会辜负基金会的信任。”
“是你的才华和诚意打动了我们。”陈理事微笑道,“尤其是你对母亲遗志的继承,和对工艺本身的尊重,这很难得。”
离开基金会,坐进车里,乔煦雅才允许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混杂着激动、释然和深切怀念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纪泽野的名字。
她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却又缓缓放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项目刚刚起步,而纪泽野……他似乎也重新找到了事业的轨道。他们之间那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或许还不适合被这样的“成功”打破。她不想让他误解这是一种炫耀,或是别的什么。
她收起手机,发动了汽车。白色的轿车汇入车流,驶向与纪泽野可能所在位置截然不同的方向。
当晚,公寓里。
纪泽野回来时,发现乔煦雅已经在家了。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膝上放着一本厚重的面料图册,神情专注,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这种发自内心的、平静的愉悦,纪泽野已经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了。
“今天好像心情不错?”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将外套挂在衣架上。
乔煦雅闻声抬起头,眼中的笑意还未完全敛去:“嗯,算是吧。你呢?和投资方的会谈顺利吗?”
“还行,在推进。”纪泽野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扫过那本图册,“在看什么?”
“一些传统纹样的资料。”乔煦雅合上书,没有深谈的意思。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空气里流淌着一种奇怪的氛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疏离,也不再是醉酒那晚的短暂靠近,而像是……两个各自怀揣着秘密的同行者,在黑暗中并肩而行,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却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和方向。
“我泡了茶,要喝吗?”乔煦雅最终打破了沉默。
“好。”
纪泽野看着她起身去倒茶的背影,忽然开口:“我投资的那家‘云锦记’,今天股价又涨了。”
乔煦雅的背影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将茶杯递给他:“恭喜。”她的语气很自然,听不出任何异样。
纪泽野接过茶杯,指尖与她有瞬间的触碰,温热一闪而过。
他们都在向前走,都在自己的战场上取得了小小的、阶段性的胜利。他们都隐约感觉到对方世界的变动,却默契地选择了不过问。
这是一种保护,对各自刚刚萌芽的梦想,也是对这段复杂关系中,那一点点重新积聚起来的、脆弱的好感与默契。
纪泽野回到客房,在笔记本上写下:
【第二十三天。她眼底有光,我手中有进展。我们像站在镜子的两面,看着相似的奋进,却映照出不同的轨迹。无需言说,各自前行,或许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而主卧里,乔煦雅在“烟雨阁”的项目计划书扉页上,轻轻写下一行小字:
“不必知来路,但求同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