员工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残留的烟味,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日光灯,明明灭灭,映得墙壁上斑驳的污渍如同某种抽象画。
纪泽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工资条。本该是四千八的数额,被用红笔划去,旁边写着一个刺眼的“零”。
“这个月的工资,就当是赔偿那几瓶酒的损失了。”经理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别以为有客人给你撑腰就能坏规矩。”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通道尽头的巷子里传来垃圾桶被野猫撞倒的声响,伴随着几声凄厉的猫叫。
从衬衫内袋里掏出一个皮质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得发白。他小心地翻开,借着昏暗的灯光,目光落在最后一页的那行数字上。
【创业资金缺口:¥78,500】
这个数字已经在他笔记本上停留了整整三周。原本的计划是在“迷夜”工作满三个月,凑够最后这笔钱。可现在...
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个数字上摩挲。七万八千五百元,对从前的他来说,不过是一块表、一顿饭的价钱。可现在,这成了横亘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天堑。
笔记本往前翻,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这些日子的每一笔收支。每一杯酒的提成,每一个晚班的补贴,甚至包括昨天午餐省下的十五块钱——一份原本要买的卤肉饭,最后变成了便利店的两个包子。
通道门被推开,一个服务生探头进来:“泽野,经理让你去趟办公室。”
他合上笔记本,小心地塞回内袋:“知道了。”
经理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经理靠在真皮座椅上,吐出一个烟圈:“坐。”
纪泽野站在原地没动。
“今天的事,算你走运。”经理眯着眼打量他,“那个乔小姐,看来很欣赏你啊。”
他没有回应。
经理又吸了一口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推过来:“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我这个人,最讲道理。那几瓶酒的损失,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纪泽野看着那个信封,厚度明显不对。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百元钞票,足足有一万。
“多出来的,是乔小姐给你的‘补偿’。”经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她特意交代的。”
那一刻,纪泽野感觉那些钞票像烧红的炭块,烫得他指尖发颤。他想起乔煦雅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她随手甩出银行卡的姿态,想起她说的“这些假酒全部倒进下水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感涌上心头。
他把信封放回桌上,声音平静:“该给我的,我一分不会少。不该给我的,我一分不会要。”
经理愣住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嫌少?”
“我只拿我应得的。”纪泽野从信封里数出四千八百元,把剩下的推回去,“多余的钱,麻烦退还给乔小姐。”
说完,他转身离开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员工通道,他重新掏出笔记本,在原先的数字上划了一道。
【创业资金缺口:¥73,700】
还差七万三千七。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盘算着。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两千五。水电费大概三百。吃饭...能不能再省一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陆辰逸”——他的大学室友,现在的创业伙伴。
“泽野,有个好消息!”电话那头的声音兴奋得几乎破音,“‘创星’孵化器给我们发了面试通知!下周三下午两点!”
纪泽野握紧手机,指节泛白:“知道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这可是‘创星’啊!要是能进他们的孵化计划,我们的项目就有希望了!”
“我很激动。”他说,声音却平静无波,“但我需要先解决资金问题。还差七万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这边...最多还能凑五千。我把我那台游戏机卖了。”
“不用。”纪泽野打断他,“我会想办法。”
挂断电话后,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站了很久。通道尽头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不远处。
他抬起头,看见乔煦雅站在通道口。她换下了昨晚那身黑衣,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素面朝天,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几岁。
“你在躲我?”她问,声音很轻。
纪泽野收起笔记本:“没有。”
“那为什么不要我的钱?”
他看着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她的脸。没有了浓妆的遮掩,她眼底的乌青和憔悴无所遁形。那是一张和他一样,被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的脸。
“那不是我的钱。”他说。
乔煦雅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你需要钱,我看得出来。”
“每个人都需要钱。”
“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接受施舍?”
纪泽野没有回答。头顶的灯管又闪烁起来,明明灭灭的光线下,他们的影子在墙上交织又分开。
“那就当是投资。”乔煦雅突然说,“我投资你的原则。”
他愣住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和经理桌上那个一模一样:“这里有一万块。不是施舍,是投资。我相信一个宁愿丢掉工作也要坚持原则的人,值得投资。”
纪泽野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她的眼睛。在那片他曾经以为的空洞之下,他看见了一丝微弱但真实的光。
“怎么样?”她问,嘴角微微上扬,“接受我的投资吗?”
通道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而在这一方昏暗的天地里,两个孤独的灵魂,正在进行一场改变彼此命运的交易。
纪泽野最终接过了那个信封。不是因为需要钱,而是因为,他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倔强。
也许,他们都可以成为彼此黑暗中的那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