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尔,生来凡躯,根本不配统御神国。”
四百年前,燕尔忤逆大祭司,不愿将凡间化神境,遭大祭司废黜。
“燕琬,生来为神,当为燕帝,此后宇内四海,山岳川泽,皆匍匐于帝琬脚下。”
大祭司没有将燕尔送上祭坛,从前说:“你们的老祖宗不是最喜欢长子和继承人么?”
“怎么不敢把自己献祭,好让你们那莫须有的祖宗神灵惩治于我?”
“你是神子,应当清楚凡人的祖宗神灵,在我看来,与一团云气,没有任何差别。”
大祭司好像只是威胁他,至少他还没有在鼎里,还没有在俎上。
只是在台下,看一个神登场。
燕尔抱着白狐,看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登上自己才走下来的帝位。
从燕琬,成为帝琬。
但又转瞬,帝琬交出了江山。
他以自己的神力,冲开大祭司对于燕尔的限制。
而他生来便是神明,是因为凤凰生下燕尔,发现少狄依旧不放她,便想着是因为自身的神力,等自己成为凡人之躯,就可以被放走。
就算没有,也可以在火中找到自由。
燕琬从从蛋壳里爬出,已经有了神识和神力,燕尔生时,有神识无神力。
是一个纯粹的人,人的一切机敏,智慧,与人性之美好,皆被他所得。
大祭司本没有忽视燕尔,她发现燕尔的神力总是似有似无,那是一种她没见过的力量,一直潜藏在燕尔心中。
她本打算慢慢激发燕尔的神力,但是燕尔却与他们的理念背道而驰,甚至联合那些凡人想要推翻他们神明的统治……
大祭司自然要扶持燕琬,把帝尔换了。
从前她没有对燕琬过多关注,因为这个时代重视长子。而对于她一个神明来说,纯粹的凡人却拥有力量,这是一种更新奇的事。
她想看看凡人怎么做一个神国主宰。
而燕琬,她要燕琬做一个纯粹的神明,不被凡人玷污。
但燕尔放走了东业的质子圭邑,彻底惹恼了她。
她匆匆从泰山回返,处决圭邑,废黜燕尔,重立帝琬。
登基大典上,帝琬邀她一同行祭天之仪。
她才走到谪星台下,便见其上有火光。
“帝尔以人皇之尊,献祭山川日月,若上天属意人间,护佑诛神之业,吾皇之血,吾皇之骨,尽可拿去。”
她觉得燕尔也是疯子。
和他那个在天火焚尽只剩焦土的梧桐台里找凤凰的少狄王父亲,有什么区别?
少狄王除了找到一面镜子,什么都没得到!
这是向她展示决心么?
燕尔敢自焚祭天,也非要在她手里夺回人间的权力。
她抬步欲走,才发现脚下已是困她的阵法。
帝琬戴着十二珠串的冕旒,对她行礼道,“大祭司,只要你不再干预人间事,你依旧是大祭司。”
祭台上的火,散落着坠到阵法周围,竖起火墙。
燕尔在火中,安然无恙。
那火犹如梧桐枝叶,招展依偎于凤凰。
燕尔亦对她请求:“这片红尘,属于人间。”
燕尔不惜自焚献祭自己来封印她,她不懂燕尔为什么那么在乎一个小小质子的死亡,也不知燕尔从哪儿来的如此之强的力量…竟然不逊于真凰。
于是为了不两败俱伤,她妥协了。
也是由此,她以为,就算燕尔不让神明主宰红尘,但燕尔本身,已是神明。
“你们这两个逆子,逆子!”
帝琬摘下冠冕,随手给了燕尔。
大祭司看到帝琬本与真凰一样的流光银发,成了乌木般的青丝。
“疯了…”
一个自焚献祭骨与血,一个献祭了所有神力。
他们都不做神明是么?
可笑,白痴!
燕尔还是从前的那个凡人,除了自焚不死,上天不收之外,他依旧没有神力。
燕琬也成了凡人。
他们兄妹将神的力量只当做一种工具么?
是完全无所谓丧失的么?
大祭司气得出走,但心底始终想着不能让这两个小崽子乱来。
燕琬在梧桐台第一次见到了哥哥。
那只白狐引路,燕琬到了重建的母亲寝宫中央,那高入云霄的梧桐树,依旧金灿灿的,像天界的信物,昭示母亲的来处。
后来,四百年后,这里成了燕九世谪星皇帝的寝宫旖冶宫。
燕琬穿着玄衣,头戴花冠,一头银发像流光溢彩的鲛纱,是如母亲一样的,坠入凡尘的神明。
“琬儿,我们要夺回这个凡尘。”
燕琬不是第一次见哥哥,每次人殉,他都能看到哥哥在高台上,一脸漠然掩盖下的悲悯。
重重帘幕远隔,大祭司对他说,“人间荒蛮愚昧,贪嗔痴妄,无可救药。”
“你与这里,往后不必有干系。”
这时的东业储君圭邑,入燕为质子。
他也看见了仅剩的凤凰血脉,唯一继承了神力的公子燕琬。
燕尔像人,而燕琬类神。
他不由得在接近中爱上神明,那几乎就是那个时代下神明给予的一个天下的诅咒。
但是他又怀恨,他母亲因为指西竭国后凤凰为妖,凤凰由此引天火自焚,神罚降下,东业三年大旱,每一年,他都会死去一个弟弟。
知道母亲在民变之下,被父亲处以亵神之罪,火刑祭天。
那一日,刑场上的大火,真的引来了甘霖。
他也仅剩一个弟弟圣小…父亲,也快病重不治了。
国仇家恨叫他更想斩断凤凰的神明之说,来证其为妖……证其为妖,火烧之,让凤凰不属于自己,更不属于别人。
让这等外来之物,彻底远离这片凡土。
还一个清净。
但大祭司看透了他。
让他做了凤凰王朝的第一个庆祝统一的献礼——人祭。
邑圭,就这样做了新王朝的第一个为奉献神祇的血肉。
圣小与父亲被叫到紫川,本是要亲眼看着哥哥被处刑,再与诸臣同享血食,但被燕尔阻拦。
燕尔违背大祭司,亲自驾车将圣小送出了紫川,只说邑圭触怒神灵,被大祭司处死,并不告诉其死状。
而这件事也叫大祭司觉得凡人卑鄙可恶,邑圭一个质子竟敢肖想神明还想毁灭神明,罪无可恕!
而燕尔居然对她的国策动摇,更是不知所谓。
她要有更强的神明之力,她要这个世界的统治固若金汤。
但她没看到,身侧燕琬蹙眉,对那些含泪食肉的人们,从好奇到心痛。
他到底生出了恻隐。
那是凡人的软肋,不该生于一个神明心中。
大祭司往泰山,得泰山之诺。
赴东海,得龙王之许。
山川水泽,四海汪洋,不管是天下的王土还是天上的风云气象,统统都要归于燕家的俯仰。
在她心中,燕尔是固执的凡人,他不像神。
但是在凡人眼中,燕尔那么像神。
大祭司不明白。
紫川被称为天邑之都,这就是神明的居所。
尚公主者为乌衣王,成往后尚家。
太父者辅政,为储君之父。
白氏为祭司白鹇,林氏为文,上官为武,是青鸾与赤鸢。
最后这个王朝四百年,燕尔两百年,是为了燕尔而存在,不是因为大祭司。
燕尔甚至联合太父,废除人殉。
在他即位初年就与大祭司爆发了人祭矛盾,但那一次因为年幼而失败。
西竭文明就是人祭。他看过他的父王将自己的叔伯兄弟都做了人牲。
分别用在了三次占卜仪式上。
王叔们戴着珍贵的玉器,铜饰,最后却只能在鼎盘中找到。
他憎恨这样的传统,憎恨以这等方式来宣扬沟通神明。
三次占卜分别是:
凰落大泽,属西竭?
凰落大泽,天赐西竭,福祸?
凰落大泽,居梧桐台,为后,昌?
占卜之后又有庆典,庆典又需要高贵的人牲。
凡人,一样的凡人,竟食同类!
但燕尔降世为人,燕婉为神。
这又算什么呢?
还不是上层的主宰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操纵人间。
当所有的一切都封锁进了琹陵,巫祝时代,白金旗帜飘扬之后,只剩那一座谪星台下的法阵。
梧桐台化作旖冶宫,一切都变了。
噩梦终被掩盖,他非神,却修改了凡人的命运。
敬鬼神而远之。
及至后来,又是燕萼登上祭台,却能封神明之号。
人的力量,能与上天议价。
但是依旧保不住自己的亲人,爱人,友人。
一切,都又是琹陵之中,高山之外,纵如何嘶喊,都难以魂归来兮的从前。
太极殿,燕萼终是拿出那面四百年前的镜子。
镜中并非显现人影,而是泰山景象。
“当年,是因为助你夺权,他才失去神力。”
“当年,是他助你,大祭司才会迁怒于他,史书上不曾记载他为帝琬,只有公主二字。”
“你也不曾记他之功,倒只享受大祭司带给你的好处!把敖骄弄来燕朝,生下的燕二世!”
那是晞王的声音,是泰山府君的声音,是当年,辅佐燕朝一百载的太父的声音。
“燕尔,你的江山,你敢说没有他的一半?”
“你的江山,原本就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