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郁终于在周五傍晚酝酿成了一场冰冷的冬雨。雨水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或撑伞或顶着书包，嬉闹着冲入雨幕。
江野站在教学楼一楼的屋檐下，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准时停靠在路边，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符号。他看到沈知珩撑着一把素色的长柄伞，低着头，一步步走向车门。那背影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单薄清冷。
连日来的挣扎、沈父的威胁、还有沈知珩眉眼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像无数只的手撕扯着江野的神经。眼看着沈知珩就要拉开车门，一种即将彻底失去他的恐慌，混合着不甘和痛苦，猛地冲垮了江野所有的理智和顾忌。
他甚至没拿伞，就这么一头冲进了冰冷的雨幕里，几步追上了即将上车的沈知珩，一把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
“沈知珩！”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校服，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的眼睛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沈知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浑身一僵，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大得惊人，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冰凉的皮肤。他愕然回头，对上江野那双充满了痛苦、挣扎和某种近乎绝望神色的眼睛。
“你……”沈知珩刚想开口。
“我们谈谈！”江野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雨水顺着他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现在！就现在！”
驾驶座上的司机皱起眉头，似乎想要下车。
沈知珩看了一眼司机，又看向几乎被雨水淋透、眼神执拗得可怕的江野，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对司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然后反手拉住江野，将他拽到了教学楼侧面一个相对避雨、但依旧能被雨水飘湿的角落。
“你疯了？！”一停下，沈知珩就压低声音斥道，语气里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敢……”
“我是疯了！”江野猛地打断他，雨水顺着他黑硬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但他浑然不顾，只是死死攥着沈知珩的手腕，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我再不疯，我就要失去你了！”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在哗啦啦的雨声中显得破碎而绝望：“你爸找过我了！他说的对！是我在拖累你！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你有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啊？！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怎么会……”
“江野！”沈知珩厉声喝止他，脸色在雨水的反光下白得吓人，他试图甩开江野的手，却发现对方攥得那么紧，根本挣脱不开。
“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猝然炸响在两人之间。
江野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如同凌迟般的决定说出口。他说完，就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尝到了混合着雨水的、淡淡的铁锈味，眼眶烫得厉害。
沈知珩猛地僵住了，仿佛被瞬间冻结。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野，看着这个不顾一切冲进雨里抓住他的人，这个用数学公式向他告白、在星空下与他约定未来的人，此刻，正亲口说出“分手”。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是巨大的震惊，最后凝聚成一种被背叛的、尖锐的疼痛。
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们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水帘。
“你说……什么？”沈知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
“我说，我们分手！”江野像是被他的眼神刺痛，猛地别开脸，声音却更大，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看你这么累！我受不了你爸那些话！我配不上你行了吧？！我不能再拖累你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对我好？”沈知珩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凄凉和讽刺。他猛地抬起眼，目光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江野，“江野，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和委屈，瞬间冲破了所有冷静的自持，“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吗？！自我感动地牺牲，然后把所有压力都扔回给我？！”
“我不是……”江野被他眼中的凌厉和伤痛灼伤，想要辩解。
“你不是什么？！”沈知珩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也浑然不觉，“你问过我吗？！问过我需要你这样‘为我好’吗？！问过我愿不愿意承受这些吗？！”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颤音：“是！我是很累！我是压力很大！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选择和你在一起！是我选择对抗我父亲！这一切的后果，我自己承担！不需要你来自作主张地‘拯救’我，更不需要你用分手来彰显你的‘牺牲’！”
“江野，你太让我失望了。”最后这句话，沈知珩的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比雨水更冷的寒意，和一种深切的、仿佛被彻底击垮的疲惫。
江野被他这番话砸得懵了，怔怔地站在原地，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沈知珩那双盛满了伤痛和失望的眼睛。
他……做错了吗？他只是不想再看他那么辛苦……
“如果你所谓的坚持，这么轻易就能被现实压垮，如果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单方面决定放弃……”沈知珩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那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说完，他猛地用力，甩开了江野一直紧握着他手腕的手。
那力道之大，让江野踉跄了一下。
沈知珩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江野心碎，然后他决绝地转身，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辆一直在雨中等待的黑色轿车。
车门关上，隔绝了雨声，也隔绝了两个人世界。
江野独自站在冰冷的雨里，看着轿车缓缓驶离，尾灯在雨幕中晕开两团模糊的红光，最终消失不见。
雨水无情地浇灌着他，冰冷刺骨，却远不及沈知珩最后那句话带来的寒意。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样的感情，不要也罢。”
每一句，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在保护对方，却原来，他的“牺牲”，他的“放手”，在对方眼里，只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背叛和懦弱的逃避。
巨大的悔恨和更深的绝望，如同这漫天雨水，将他彻底淹没。他缓缓蹲下身，在空无一人的角落，将脸埋进湿透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雨，还在下。
仿佛永远也不会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