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那番如同冰锥般的话语,在江野脑海里反复穿刺,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疼痛。“负面变量”、“拖累”、“毁了你”、“影响你的未来”……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特招名额,大学前途,这些原本清晰的目标,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厚重而不祥的阴影。
他开始失眠,训练时也屡屡走神,教练的呵斥和队友疑惑的目光都无法将他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拉出来。他不敢再轻易让林修传信,甚至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熟悉的方向。
他怕。
怕自己的注视会给沈知珩带来更多的麻烦,怕自己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会成为压垮对方的又一根稻草。
而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偷偷望向沈知珩时,所看到的景象,几乎击碎了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坚持。
沈知珩依旧坐在那里,脊背挺直,像风雨中不肯弯曲的青竹。但江野看得分明,他那总是干净清爽的额前碎发,似乎比以往稍长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他握着笔的手指,依旧稳定,但写字的速度却比平时慢了些许,偶尔会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像是需要积蓄力量。
最让江野心脏揪紧的,是沈知珩的脸色。那不是他平日里清冷的白皙,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连镜片都难以完全遮掩的青黑阴影。一次课间,沈知珩起身去讲台问问题,走过江野桌旁时,江野甚至闻到了一股极淡的、属于咖啡的苦涩味道——他以前从不喝咖啡。
他在靠咖啡因强撑。
这个认知让江野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甚至看到过一次,在下午一节沉闷的历史课上,沈知珩的头几不可察地向下点了一下,虽然立刻惊醒,迅速坐直,但那瞬间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江野的眼眸。
他太累了。
不是因为学习,沈知珩早已习惯高强度的思维运转。
他的疲惫,来自于无休止的、与家庭之间的冷战和对抗,来自于时刻紧绷的神经,来自于那份不能言说、却沉重如山的压力。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自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缠住了江野的咽喉,让他窒息。
他想起沈父的话——“它会拖累知珩”。
当时他只觉得愤怒和不屈,可现在,看着沈知珩强撑的疲惫,这句话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现实,狠狠扇在他脸上。
是啊,如果不是他,沈知珩或许不必每天面对父亲冰冷的视线,不必被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不必在深夜靠咖啡因抵抗困倦,不必像现在这样,连片刻的松懈都成了奢侈。
他的爱,没有成为沈知珩的铠甲,反而成了对方需要额外背负的、沉重的枷锁。
一股深切的自我怀疑和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江野淹没。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定,只要他们彼此不放弃,就一定能扛过去。可现在,他动摇了。
他所谓的坚守,是不是正在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一点点消耗、摧毁着沈知珩?
如果……如果他的离开,能让沈知珩卸下这份重担,能让他回到原本那个只需要专注于学业和梦想的、相对轻松的轨道上,是不是……更好?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几乎无法想象没有沈知珩的未来,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可是,看着那双盛满了疲惫却依旧在强撑的清冷眼眸,江野第一次,对自己一直坚信的东西,产生了裂痕。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心脏那更汹涌的绞痛。
他该怎么办?
继续坚守,看着沈知珩被这份不见光的感情拖垮?
还是……放手,还他一个“正常”的、符合所有人期望的未来?
无论哪个选择,都像是要活生生将他的心脏剥离出去。
动摇,如同悄无声息蔓延的裂缝,在他曾经坚不可摧的信念上,悄然滋生。那份不顾一切的勇气,在残酷的现实和所爱之人显而易见的憔悴面前,第一次,显得如此苍白和……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