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接触虽然带来片刻慰藉,但其随机性和高风险性,也让那份悬在半空的思念和担忧愈发灼人。江野看着沈知珩日渐消瘦的背影和那双愈发沉寂的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在孤岛上渐渐失去光彩。
打破这个僵局的,是林修。
他早就看出了两人之间那些“意外”和“巧合”背后的刻意,也清楚他们正面临着怎样的高压。看着曾经耀眼夺目的江野变得沉默焦躁,看着清冷出尘的沈知珩几乎要化作一座没有温度的冰雕,林修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这天体育课自由活动,江野一反常态地没有去打球,而是独自一人坐在看台最角落的阴影里,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什么,眼神空洞。
林修拿着两瓶水走过去,挨着他坐下,递过去一瓶。
“谢了。”江野接过,声音沙哑。
林修拧开自己那瓶,喝了一口,目光望着远处球场上奔跑的身影,状似随意地开口:“野哥,再这么下去,你俩没被外界压垮,先把自己憋死了。”
江野身体一僵,猛地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警惕和一丝被看穿的狼狈。
林修迎着他的目光,叹了口气,表情是少有的认真:“别瞪我,我又不瞎。你们那点小动作,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想给他传话吗?”
江野瞳孔微缩,握着水瓶的手指骤然收紧,塑料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死死盯着林修,像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和意图。
“别这么看着我,”林修扯了扯嘴角,“我就是觉得,你们这样太他妈难受了。我帮你们递个话,总比你们在楼梯上撞来撞去强,风险也小点。”
江野沉默了。他当然想,他快想疯了。他有无数的话想对沈知珩说,想告诉他别怕,想问他好不好,想让他再等等自己。可是……
“风险太大,”江野最终沙哑地开口,摇了摇头,“会连累你。”
“屁话!”林修捶了他肩膀一下,“老子怕这个?再说,我有的是办法,保证神不知鬼不觉。”他凑近些,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你就说,干不干?”
江野看着林修笃定的眼神,胸腔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干!”
第一次传信,谨慎得如同地下工作者接头。
江野将想说的话,反复斟酌,最后只浓缩成寥寥几句,用最小的字写在一张几乎透明的便签纸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进了一支替换下来的、用完的笔芯金属头里。他将笔芯交给了林修。
第二天课间,林修抱着一摞刚批改完的数学作业本,挨个发放。走到沈知珩桌前时,他像对待其他同学一样,将本子放下,手指却极其隐秘地在作业本封面内侧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轻轻按了一下,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凹痕——这是他和江野约定的信号。
沈知珩在拿到本子的瞬间就察觉到了那个凹痕。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表面却不动声色。等到周围无人注意时,他快速拆开了那支看似普通的黑色中性笔,果然在笔芯的金属头里,发现了那卷得紧紧的字条。
展开,上面是江野熟悉的、略带潦草的字迹:
“我很好,别担心。你在,我就在。等风。”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只有短短十一个字。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穿了沈知珩周身厚重的冰层,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迅速将字条攥入手心,感受着那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握住了江野滚烫的手。
他需要回信。
同样利用作业本传递。他将自己的回信写在了一张更小的纸条上,折成最小方块,在交作业时,趁林修整理本子的瞬间,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他那摞本子的最下面一层。动作快得如同幻影。
林修心领神会。
当天下午,江野就在自己那本被发回来的物理练习册的封底夹层里,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坚硬的方块。他躲到厕所隔间,颤抖着手打开。
沈知珩的字迹清隽工整,同样简短:
“安。勿念。风会停。”
“安”,是告诉他,他暂且安全。
“勿念”,是让他保重自己。
“风会停”,是相信困境终将过去。
江野将那张小纸条反复看了无数遍,直到每一个字的笔画都深深刻进脑海里,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撕成碎片,冲入下水道。他靠在隔间的门板上,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角,终于能喘过气来。
从此,林修成了他们之间最坚固、最隐秘的桥梁。
他利用收发作业、传递资料、甚至篮球训练后帮忙拿外套的机会,将那些承载着思念、鼓励和坚守的微小字条,一次次安全地送达彼此手中。有时是卷在笔芯里,有时是粘在书页内侧,有时是塞在糖纸中……方式层出不穷,极其隐蔽。
这些字条,成了支撑两人在冰冷现实中坚持下去的唯一暖源。知道对方安好,知道对方同样在坚守,知道在这条看似孤立无援的路上,他们并非独自一人。
林修看着江野眼中重新燃起的火光,看着沈知珩眉宇间偶尔掠过的、极淡的柔和,觉得自己这“信使”当得值了。他依旧会在人前插科打诨,依旧会拉着猛子胡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默默地,为那段不被世俗看好的感情,撑起了一小片得以喘息的空间。友谊的桥梁,在风暴中,悄然架起,坚固而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