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压的监视和冰冷的氛围,像严冬的冻土,试图封存一切生机。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压抑,越是会在缝隙中倔强地滋生。
公开的交流被彻底切断,眼神的交汇也变得奢侈而危险。但渴望如同地下的暗流,自有其奔涌的方向。沈知珩和江野的恋情,在风暴的中央,被迫转入了一条更幽深、更隐秘的轨道。
第一次“接触”,发生在一个午后的教师办公室。沈知珩去交物理竞赛的报名表,江野恰好被英语老师叫去分析试卷。狭小的办公室里挤满了几个班的课代表,人声嘈杂。他们隔着攒动的人头,视线短暂地碰撞了一下,旋即分开。
就在沈知珩交完表格,转身欲走的瞬间,江野似乎被旁边的人挤了一下,一个趔趄,手臂“不小心”地、极其快速地擦过了沈知珩垂在身侧的手。
那触碰短暂得如同幻觉,甚至来不及感受彼此的温度,只有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心脏骤然停跳后疯狂的擂动。
沈知珩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办公室,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被碰触过的手,指尖在微微发麻,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而办公室内的江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压下,恢复了那副桀骜不驯的表情。
这微不足道的、可以被解释为意外的触碰,成了黑暗中的第一缕微光。
他们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制造这种“意外”。
在拥挤的楼梯,江野会故意放慢脚步,让后面的人流推着他,轻轻撞上沈知珩的后背,停留半秒,再迅速分开。
在图书馆借阅同一本书时,他们的手指可能会在书脊上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重叠。
收发作业时,传递的试卷边缘,会留下对方指尖残留的、若有似无的力度。
每一次接触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短暂、惊险,却带着一种近乎罪恶的快感和巨大的慰藉。不需要言语,甚至不需要眼神确认,仅仅是那零点几秒的皮肤相触,就能清晰地传达出同一个信息——我在,我没有放弃。
更隐秘的,是信息的传递。
沈知珩发现,自己那本用来演算的草稿本,偶尔会在不经意间,在某个角落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极细铅笔写下的符号。有时是一个简单的箭头,有时是一个模糊的星星轮廓,有时甚至只是一个点。
他知道那是江野留下的。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在他之前或之后接触到这个本子。这些符号毫无意义,却又意义重大。它们像特工交接的暗号,无声地诉说着:“我想你了”、“我看到了你”、“坚持下去”。
江野那边,则会在篮球训练后,“不小心”将一瓶未开封的、沈知珩常喝的矿泉水,“遗落”在他放学必经之路的某个窗台上。或者在沈知珩独自在教室吃便当时,发现自己的笔袋里,多了一颗包装简单的水果糖。
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物资流通,是绝望困境中投递进来的、小小的补给。
最冒险的一次,是在一次全校性的消防演习。刺耳的警报声中,所有学生被要求快速有序地疏散到操场。人群推搡,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就在通往操场的主干道上,人流暂时停滞的瞬间,江野不知何时挤到了沈知珩的身后。借着周围嘈杂声和身体的掩护,他的手,极其快速而用力地,在沈知珩垂着的手背上,紧紧握了一下。
那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擦碰,而是结结实实、带着全部力量和温度的、一秒钟的紧握。
沈知珩浑身剧震,几乎要控制不住回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野掌心粗糙的茧子和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像是一个无声的誓言,重重烙在他的皮肤上,烫进他的心里。
紧接着,人流松动,江野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只有手背上那残留的、滚烫的触感,证明着那不是梦。
沈知珩站在操场上,迎着有些刺眼的阳光,微微闭上了眼睛。胸腔里,那颗被冰封了太久的心脏,似乎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渗进了一丝暖意。
转入地下的恋情,像石缝中顽强生长的苔藓,不见天日,却依旧保持着生命的绿色。它在每一次心跳过速的“意外”触碰中,在每一个无人知晓的隐秘符号里,在每一次短暂却用尽全力的紧握中,悄然滋长。
风险更高,接触更少,但那份在绝境中彼此确认、相互支撑的联结,却因此变得更加牢固,更加刻骨铭心。他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只有彼此懂得的战争,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