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窗外无声的誓言,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沈知珩心底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被更沉重的现实吞没。第二天,生活依旧被套在固定的模具里,严丝合缝,不容任何偏差。
沈家与沈知珩之间,陷入了一场无声的冷战。
这种冷,不在于言语的冲突——事实上,沈父几乎不再与他进行学习之外的任何交流。这种冷,渗透在每一寸空气里,体现在每一个被精心安排的细节中。
那部座机电话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巧的、不起眼的来电显示器,记录着每一个打入的电话号码和时间。沈知珩尝试过一次在父亲不在时回拨江野家的号码,听筒里只传来忙音,而当晚父亲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多停留了数秒,让他如坐针毡。他明白了,这条线,也被彻底监控了。
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囚笼。那辆黑色的轿车不再只是准时,而是如同幽灵般,提前十分钟就停在校门外最显眼的位置。司机不再是那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换成了一个身材高大、表情冷硬的男人,他从不与沈知珩交谈,只是一双锐利的眼睛,会在他上车前,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确认没有“闲杂人等”靠近。
在学校里,沈知珩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他不再去图书馆,不再留在空教室自习,所有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教室、教师办公室和厕所。他避免与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接触,尤其是江野。
他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带着担忧和急切的目光,时常落在自己背上,像芒刺一样。但他不能回应,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汇,都可能成为压垮脆弱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只能挺直脊背,用更冰冷的沉默,筑起更高的围墙,将那个他最想靠近的人,死死挡在外面。
午餐时间,他不再去食堂,而是由那个冷面司机准时送来一个精致的保温饭盒,饭菜营养均衡,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他独自在教室角落吃完,听着远处食堂传来的隐隐喧闹,感觉自己与那个鲜活的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玻璃。
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他能闻到江野身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和汗水的气息,那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能看到江野眼底深重的黑眼圈和日渐消瘦的脸颊,知道对方同样在煎熬。
有一次,在拥挤的楼梯转角,他们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轻轻擦碰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都僵住了。沈知珩甚至能听到江野骤然加重的呼吸声。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转头看他,想从他眼里汲取一点力量。
但下一秒,林修恰到好处地插了进来,隔开了他们,大声嚷嚷着催促江野快走。沈知珩垂下眼睫,加快了脚步,将那句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死死咽了回去。
他知道,林修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们,但这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他们的感情,何时需要如此躲藏,需要朋友的掩护才能获得一次微不足道的触碰?
回到家,气氛更是冰点。父亲会在饭桌上例行公事般询问他的学习进度,得到简短的答复后,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家里的佣人也仿佛受到了指令,行事更加小心翼翼,不敢与他有多余的交谈。
他的房间,那个曾经可以短暂卸下伪装的空间,如今也充满了无形的眼睛。他总觉得父亲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正透过墙壁,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关在华丽的笼子里,四周是看不见的栅栏。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压力无孔不入,从家庭到学校,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他履行着作为一个“好学生”、“好儿子”的一切义务,完美地扮演着社会期待的角色,只有偶尔在深夜,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他才会松开紧咬的牙关,任由无声的窒息感将自己淹没。
坚守的代价,是日复一日的孤独、压抑,是与整个世界为敌的冰冷。而他甚至不能确定,那道在夜色中为他亮起的光,是否还能穿透这越来越厚重的阴霾,照进他身处的这片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