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沈知珩被变相软禁了。除了学校,他所有的活动轨迹被严格限定在家与车这两点一线之间。那部冰冷的座机电话仿佛成了他与外界唯一的、却被严密监控的通道。父亲不再与他多言,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带着审视与失望的视线,比任何责骂都更具压迫性。
他变得愈发沉默,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汹涌。在学校,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年级第一,听课、做题、考试,一丝不苟,完美得如同精密仪器。只是那双向来清冷的眼眸,如今更添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郁,仿佛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他不再看向后排,不再与任何人有不必要的交流,包括江野。
江野的情况同样糟糕。父亲的羞辱和威胁言犹在耳,“丢人现眼”四个字像烙印刻在心上。他试图联系沈知珩,却发现那个熟悉的号码永远提示关机。他像一头困兽,在学校里远远看着沈知珩形单影只、被无形枷锁束缚的背影,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他试过在放学时堵人,但每次都能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校门口,穿着制服的司机面无表情地将沈知珩接走,不留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沈知珩甚至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绝望如同藤蔓,一圈圈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直到周五的晚上。
沈知珩坐在书桌前,对着摊开的竞赛题集,目光却没有焦点。窗外的夜色浓重,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家里一片寂静,父亲似乎还在书房处理公务。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石子敲击玻璃的“嗒”的一声。
沈知珩身体猛地一僵,几乎以为是错觉。
紧接着,又是“嗒”的一声,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他心脏骤然漏跳一拍,一种荒谬又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到窗边,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楼下,昏暗的庭院灯光勾勒出一个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江野就站在那圈光晕的边缘,仰着头,正望着他的窗口。夜风吹乱了他额前的黑发,看不清表情,但那双在夜色中依然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地穿透黑暗,牢牢锁住了他。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敢来?!这里是他家!父亲随时可能发现!
巨大的恐慌和一丝无法抑制的狂喜同时席卷了沈知珩,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只能僵硬地站在窗前,与楼下的少年无声对望。
江野看到他,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像是燃起了两簇火焰。他抬起手,没有再用石子,而是指向沈知珩,然后,将手指紧紧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在问他,也在告诉他。
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冰冷的玻璃,沈知珩仿佛能感受到那道目光里灼热的温度和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所有的压力、所有的规训、母亲的哭泣、父亲的震怒……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楼下那个不顾一切、冒险前来的人。
他看到江野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看懂了那个口型。
——“你还好吗?”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他不好,一点也不好。他被禁锢,被孤立,被期望压得喘不过气。
他看到江野又做了一个口型,这次,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放弃。”
别放弃。
放弃什么?
是放弃他,还是放弃他们之间的一切?
沈知珩死死攥紧了窗棂,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理性在疯狂叫嚣着危险,让他立刻拉上窗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父亲如果看到这一幕,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看着楼下那个如同孤胆英雄般的身影,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为他亮起的眼睛,星空下的约定,笔记本里沉默的公式,课桌下紧扣的十指……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迎着江野的目光,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摇了摇头。
他不会放弃。
然后,他抬起手,学着江野的样子,将手掌紧紧按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
——我也不会。
无声的誓言,在寂静的夜色中交汇,比任何语言都更振聋发聩。
江野看懂了。他眼眶骤然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他最后深深地望了窗口一眼,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然后迅速转身,敏捷地翻过庭院低矮的栅栏,身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沈知珩依旧站在窗前,久久没有动弹。掌心之下,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带着疼痛,却也带着一丝久违的、滚烫的力量。
父亲的书房似乎传来了脚步声。
他猛地拉上窗帘,将自己重新投入房间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他抬起手,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按在胸口时,那隔着血肉、坚定跳动着的节奏。
外面是重重压力和冰冷的现实。
但在他心底最深处,有一个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壁垒,清晰无比地回响着。
我不会分手。